“我不照,長得丑才用照鏡子,帥哥都是直接看別人的反應?!甭櫨S山把一晚上的工資和小費放好,哼著歌進了洗手間。
聶烽回去關火盛粥,然后把聶維山換下的臟衣服收拾起來,衣褲上散發(fā)著煙味兒和酒味兒,還有淡淡的香水味兒。他走到洗手間外面,隔著門說:“晚上的工作別去干了,我怕你身體禁不住?!?/p>
門打開,聶維山濕著頭發(fā)出來,徑自走到餐桌旁喝粥:“你別操心了,我游戲還沒打夠呢,當是放松了?!?/p>
呼嚕呼嚕把粥喝完,他起身說:“我睡一覺,等十點來鐘去賣圍巾,你可別叨叨我了啊?!?/p>
聶維山進了臥室,翻來覆去卻沒有睡著,他閉上眼全是尹千陽的那幾張照片,但伸手什么都摸不到。爬起來從包里拿出那塊兒柿子黃,他決定把睡覺的時間犧牲掉。
雕完一顆,可惜沒有打磨機,沒辦法拋光。拉開抽屜,里面放著稿紙和信封,估計是聶烽為了當初寫信才買的,他把珠子放進抽屜里,以防小小一顆掉地上找不到了。
伸個懶腰,猶豫片刻又拉開了抽屜。
教室中各就各位,建綱在講臺上口沫橫飛,小墨在不停地做筆記,尹千陽盯著卷子發(fā)呆,半節(jié)課過去都沒眨過一次眼睛。
鈴聲響起,建綱布置完作業(yè)才下課,小墨立刻往桌面上一趴,抱怨道:“周末的作業(yè)越來越多了,還不如正常上課呢。”
尹千陽眼神空洞地說:“你不會不寫啊。”
“我又不是你,上學期期末退步那么多,我媽都要對我進行嚴打了?!毙∧浪谙胧裁?,“聶維山那么長時間就不來上學,他桌上的卷子都夠糊墻了?!?/p>
尹千陽摀住腦袋:“你別說!他馬上就回來了!”
小墨像個知心姐姐,抬手拍了拍尹千陽的肩膀,分析道:“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段時間你課間不跑出去玩兒,體育課不打球,午休在教室啃面包,跟失戀似的?!?/p>
“何止像失戀,簡直像喪偶。”尹千陽小聲嘟囔,他要不是缺根筋不夠細膩,早就日日買醉了,還得一天發(fā)八百條心痛的說說。
下午跟教練請了假,他沒去訓練,校服一蓋睡了整整兩節(jié)晚自習?;丶业穆飞献咦咄M?,最后站在路口超市聽完了音響里的歌。
尹千陽進去買了罐啤酒,問老板:“怎么不放《月亮惹的禍》了?”
老板說:“那首太老了,年輕人都不喜歡,我下載了幾首新出的,好不好聽?”
“好聽個屁!遲早倒閉!”尹千陽咕咚咕咚把喝酒喝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胡同口大吼一聲,然后把空啤酒罐重重砸在了小石獅子上。
他等了一個多禮拜了,加上集訓的兩周都快一個月了,但是他卻不知道還要等多長時間。一點兒盼頭都沒有。
尹千陽控制不住地又怨起聶烽來,他害怕地想,聶烽回來,討債的人會讓家里不得安寧,而聶烽在外只要有了災病,聶維山就要奔過去盡孝。
行到水窮處了嗎?
可他們分隔兩地,他沒辦法陪著聶維山坐看云起時。
尹千結(jié)加班回來,剛走進胡同就看見了靠在墻邊的身影,黑燈瞎火也能分辨出是尹千陽。她快走幾步上前,從后面撓了一下尹千陽的后腦勺,說:“小孩兒,不回家干嗎呢?”
尹千陽轉(zhuǎn)過身,緊緊抱住了他姐。
“你怎么了?”尹千結(jié)嚇了一跳,整個人有些懵,她拍著對方的后背,“跟人打架挨揍了?還是考了倒數(shù)?”
尹千陽傾訴般的問:“姐,小山什么時候回來啊?!?/p>
尹千結(jié)把尹千陽推開,然后拉著對方的手往大門口走,輕聲安慰道:“比起你想他,他肯定更想家里,所以你不要沮喪著等他,要每天都做好迎接他回來的準備?!?/p>
“我要怎么做啊?”
姐弟倆邁過門檻,尹千結(jié)順手鎖上了大門,說:“春天了,把你的棗樹松松土,解開布條,房間收拾干凈,書桌騰出小山寫作業(yè)的地方。幫媽做做飯,小山喜歡吃什么你都知道?!?/p>
尹千陽問:“還有嗎?”
尹千結(jié)摸摸他的臉:“還有好好睡覺?!?/p>
尹千陽好好睡了一覺,周六醒來就開始收拾屋子,桌面窗臺全都擦了三遍,地板邊角蹲著清掃了半天。忙完去給棗樹上營養(yǎng)土,把冬天纏的布條解了下來。
他忙活完出了一身汗,于是抱著狗坐在大門檻上休息。小眼鏡和小胖拿著羽毛球拍子經(jīng)過,小胖跑上臺階說:“陽陽哥哥,你陪我倆打羽毛球吧?!?/p>
“不去,我等人呢?!?/p>
小眼鏡也跑上臺階:“是不是等小山哥哥???我媽說小山哥哥去廣州了,他怎么旅游不帶你???”
尹千陽給小眼鏡彈了個腦瓜崩:“有你媽不知道的事兒嗎?別煩我,自己玩兒去。”
小眼鏡捂著頭:“那我們能不能帶小狗一起啊,就在胡同口?!?/p>
尹千陽把千刀交給了倆小孩兒,然后支著下巴繼續(xù)發(fā)呆,等到快中午,各家都準備做飯了,他也準備去幫白美仙做兩道聶維山喜歡的菜。
“陽陽哥哥,有你的信!”小胖拿著個信封從胡同口跑來,臉蛋子上的肉直顫悠,“送信的叔叔懶得進來了,我們就幫他個忙!”
小眼鏡牽著狗跟在后面,好奇道:“誰給你寫的信?。 ?/p>
尹千陽接過,看見寄信人寫著“聶維山”,他一口氣堵在喉嚨間發(fā)不出來,直憋紅了眼眶。把信封拆開,里面卻是空的,尹千陽慌了神,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小胖害怕地說:“陽陽哥哥,你怎么哭了……”
“我他媽沒哭!”尹千陽用手臂在臉上胡亂蹭了兩下,不甘心似的把信封口朝下用力倒,手中一涼,一顆雕好的珠子落在了掌心里。
尹千陽抱住小胖大哭,手心的汗沾在珠子上,亮的仿佛拋了光。
吃過午飯,尹千陽繼續(xù)坐在門檻上等,等不到又跑到胡同口去等,偶爾經(jīng)過的人瞪眼瞧他,他就偏過頭去裝傻。
小石獅子的腦袋頂都被他坐熱了,他戴上耳機向外走,聽著《月亮惹的禍》越走越遠。東區(qū)廣場,他和聶維山在這兒放煙花,騎摩托。
工農(nóng)路口,聶維山在這兒給他報仇。
不知不覺走到了古玩一條街,這里的回憶太多了,可惜都被封在了卷閘門里。尹千陽立在耳記外面,然后蹲到了花架旁邊。
一首歌無限循環(huán)著,他低頭盯著地面,把花架上的一盆吊蘭薅得支離破碎,喃喃道:“回來、不回來、回來、不回來……”
頭頂突然來了一句:“哎,你不開門念叨什么呢?”
尹千陽仰起頭,一把拽下了耳機:“白爺?”
“倒是還記得我,我在這附近請外地一位朋友吃烤鴨來著,吃多了隨便溜跶溜跶,正好想起來定做的觀音還沒檢查?!倍h白瞅了瞅匾額,“是這家啊,怎么大白天落著卷閘門啊,東家呢?”
尹千陽站起來回答:“早就關了,店也要盤出去了?!?/p>
丁漢白不關心那些,只問:“那我的觀音做沒做?。俊?/p>
“做了,但已經(jīng)成我的了?!币ш枏念I子里把玉觀音拿出來,摘下后遞給對方,“就是這個,他送給我了?!?/p>
和田玉上帶著人體的溫度,觀音像栩栩如生,白爺耷眼蹙眉,手指肚順著佛像的雕刻紋路來回摸,而后又從兜里掏出只放大鏡來,仔仔細細地檢查這枚物件兒。
半晌過去,他問:“這是那小子雕的還是大師傅雕的?”
不提還好,一提尹千陽立刻崩潰了:“大師傅在廣州躲債!哪他媽有空雕??!屁的大師傅,弄得他到現(xiàn)在都回不來!”
饒是丁漢白見的世面多也被嚇著了,說:“青天白日的你喊叫什么,他師父是誰?”
尹千陽回答:“他爸,聶烽?!?/p>
丁漢白大笑,帶著點兒嘲諷:“真有意思,聶松橋一輩子紈袴,兒子沒天賦,孫子隨了他好賭,誰能想到重孫子是塊好料。你知道那小子什么時候回來么?”
“不知道?!币ш枱o力地蹲下,又開始念叨,“我在這兒把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從他擺攤兒賣書,到圣誕節(jié)我們做冰糖橘子,又想到現(xiàn)在他在廣州賣圍巾項鏈,想了好多事情,就是想不到他什么時候回來?!?/p>
丁漢白一頓,問:“他賣過那么多東西?賺錢么?”
尹千陽低著頭把每件事兒都細講了一遍,講完感嘆道:“他什么辦法都能想到,想到后還能辦到,可是老天爺太不公平了,總折騰他?!?/p>
丁漢白聽完沉默良久,回神后忍不住說:“你倆的關系非同一般吧?”
尹千陽猛地抬頭,不知道自己哪句暴露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對方算是陌生人,以后估計也見不到了,便承認道:“他是我男朋友?!?/p>
“什么?”丁漢白一愣,隨即又大笑起來,“我們那時候都沒這么時髦的詞兒!”
笑完轉(zhuǎn)身欲走,說:“回來了叫你男朋友去古玩城找我。”尹千陽急忙抓住丁漢白的袖子,“我的觀音你還拿著呢!還給我?。 ?/p>
丁漢白用力一掙:“什么你的觀音,這是我給他出的題?!?/p>
尹千陽重新抓住對方:“你別耍無賴!店都沒了,以后也沒法定做了,而且這觀音沒要定金,你別想搶!”
丁漢白問:“那小子家還欠著多少債?”
“你管呢?!币ш栟抢∧槂?,“還有幾百萬……”
丁漢白不屑道:“我當多少呢?!?/p>
“那是因為大頭都賣房賣院還完了!”尹千陽使勁扯對方的袖子,“把觀音給我,甭跟這兒裝逼了!”
丁漢白繃勁一拂,把尹千陽揮出去半米,他手中摩挲著玉觀音,說:“要定金是吧?通知你男朋友,就說白爺給他還債,讓他回來聽條件?!?/p>
尹千陽呆了,不確定地問:“真的?你沒騙人?”
“騙人有趣,騙你這種小傻子沒勁?!倍h白說,“三天內(nèi)他要是沒回來,我就把丁家給聶家還債的事兒放出去,讓他們在這行沒臉,往下倒三輩都被我們姓丁的壓一頭?!?/p>
尹千陽還在發(fā)愣,他心中如擂鼓一樣不平靜,滿眼都是難以置信,別說大喊大叫了,只剩下了聲音顫抖:“謝謝白爺,不知道什么條件,但先謝謝你……”
“別介,”丁漢白無所謂地說,“到時候知道了條件只怕又要罵我?!?/p>
人漸漸走遠了,尹千陽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巨大的震驚和激動交織在一起,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慢慢地捋一遍。捋到最后,他重新蹲在了花架旁邊。
然后笑著、流著淚薅下了最后一片葉子。
“是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