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聽到此處早收斂了笑容,“依卿之見呢?”
楊如欽躬身:“臣以為……此刻追究此案,則易動及朝廷根本,如果草率設案結案,又必然讓旁人看輕了陛下手段。既然如此,倒不如找借口免去陳則銘的罪責,更甚者,論功行賞。一來顯示陛下寬厚待人,二來既然罪魁禍首都能安然無事,想必這些人也心安,不至于狗急跳墻,攪亂大局?!?/p>
蕭定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盯著他,森然道:“他什么地方值得朕賞?”
楊如欽面不改色,“陣前去暗投明,免去干戈,也算是助了陛下一臂之力?!?/p>
蕭定好氣又好笑,半晌不語。
第二日,執(zhí)著于除逆殺賊的官員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早朝上,他們的奏請終于得到了回應。
然而與他們預料中的情景完全相反,蕭定一反十數年來的冷酷,寬厚地對待了曾將自己掀下帝位的仇敵。
杜進淡因為已死的事實,無福享受帝王的恩賜,依舊被判了謀逆之罪,身為主犯,縱死亦不能輕饒,他的尸體被拉到刑場碎尸示眾。同時杜家被抄,上下幾百口充軍為奴。
可活著的陳則銘,幸運地得到了帝王最大的寬容。
圣旨中稱這位前魏王在關鍵時刻能痛定悔改棄暗投明,避免了了最后的流血,使得權力能和平交接,回頭看功不可沒。是以留性命,奪封蔭。
換言之,因為陳則銘的識時務,導致蕭定的復辟沒經歷更多的波折。為了這份眼力,蕭定決定留他性命,哪怕他之前罪惡滔天。重等帝位仁德為懷的天子甚至在免去陳則銘相位的同時,另賜了一個四品閑職給他,并準許他繼續(xù)上朝。
這真是難得一見的寬大處理。眾臣瞠目看著皇帝出人意料的表演,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有楊如欽全無訝色。
前來殿前謝恩的陳則銘,應該是剛剛才從天牢中被提出來。他神情木然可衣著卻整整齊齊,顯然是有人為他預先打點了一切。
眾臣瞅著他進了殿,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曾幽禁皇帝的人居然真因為投降保得了性命。
陳則銘幾乎是蹣跚著往前行了幾步,然后大概是畏懼天威,遠遠地便跪下三叩九拜。他此時與眾人隔得頗遠,誰也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楊如欽露出些難以描敘的神色。
眾人交頭接耳,看陳則銘的眼色難免有幾分復雜又有幾分鄙夷。
在他們看來,這個人在這次權力交接中算是投機勝利了。通常情況下,這種投機者的代名詞都是卑鄙小人。投身政治,你只有可能靠出賣別人的利益來獲取自己的更大利益。顯然這個身經兩次宮變而不倒的人也不可能例外。否則他怎么可能在以嚴酷聞名的蕭定手下得到活路呢?至于是誰的利益受損了,大家都不得而知,最大的可能便是杜進淡——那個已經死去的人。眾人都揣測杜進淡的那具無頭尸體扛掉了所有罪責,才導致落在陳則銘身上的板子又少又不夠勁道了。
于是也有流言說,其實正是陳則銘策劃了這次政變。他再度扶持蕭定,為的是自己業(yè)已失去的實權和報復之前在蕭謹面前的失寵。然而這樣的推斷依然有難以自圓其說之處,最后也只能是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登不了大雅之堂。
然而,事實是,陳則銘都能活得好好的,且得享太平領朝廷俸祿。
這一點導致爭相上書的諸多人等繼續(xù)上奏庭辯的熱情銳減,蕭定終于能耳根清凈下來,而原本一場腥風血雨的大動蕩還未開始便消弭于無形。
直到若干年后人們再回頭看,才發(fā)覺這正蕭定執(zhí)政風格驟變的起端。
而陳則銘手中的那封通敵的信件,并未在之后的正史中露過面,它神秘地消失在歷史的進程中,離去得如同出現(xiàn)時一樣詭秘難解。得享天子厚恩的陳則銘從此再沒上過朝,據說是舊疾重犯,頭痛得下不了床。名醫(yī)一撥撥地被請到府上,卻沒人能治得了他的病。
這樣的消息傳出來后,陳府門前卻依然門可羅雀。
這情景與不過幾個月之前同在此處出現(xiàn)的高朋滿座形成鮮明的對比。
可這只是一個人由高處跌落的必然經歷,與整個京城夜夜響起的悲聲相比,渺小到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