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楊梁是皇上當年的伴讀啊,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只是太子……”
陳睹用調(diào)羹不斷翻弄碗中的黑色藥汁,時不時地吹上一吹。
陳則銘趴在床上,背上挨的二十鞭讓他短期內(nèi)只能這么躺著,奇怪的是,刑部最后的決定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嚴厲。他依然是都虞侯,他們甚至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期,以便他養(yǎng)傷。
于是他有了機會聽父親講一講當年朝中的一些往事。
“……太子不得先皇喜愛,……先皇曾三次意圖廢太子而改立盛王,但都被擁立太子的大臣們想法制止了,那些大臣中為首的便是曾經(jīng)的太子太傅,后來的內(nèi)閣首輔楊亭……也就是楊梁死去的父親?!?/p>
陳則銘恍然,陳睹看了愛子一眼,忍不住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僅此一子,雖然家教嚴謹,他也一直以嚴父自居,從來沒有半點溺愛之舉,但父子天性,舔犢情深實是難免。
“我告老已久,朝中事務早已不聞不問,官場黑暗,其間勾心斗角的事情我能不提便不提,但如今你也做官了……”陳睹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住口不語,猶豫了半晌方坐到床前,將碗遞到兒子手中。
陳則銘坐起身接過,低頭正要喝,忽聽父親低聲道:“據(jù)說小皇帝有龍陽之好……,你能避則避之?!?/p>
陳則銘不由停住,轉頭看父親,陳睹卻起身離開了,門嘎地一聲被掩上。陳則銘突然想起那日在御書房,萬歲看楊梁的樣子,心中咯噔跳了一下。
年輕人恢復快,不到一個月,陳則銘又是歡蹦亂跳一個大活人。
假期休完后,便回了營中。這一日,正領兵在宮中巡視,迎面走來一人,甚是眼熟,仔細一打量,卻是引自己入宮的韓公公。陳則銘連忙站定施禮,兩人寒暄了片刻,韓公公含笑道:“那傷可好了?”
陳則銘想起那一日大庭廣眾之下自討沒趣之事,韓公公想是也看見了,忍不住有些羞愧,低頭道:“勞公公記掛?!?/p>
韓公公低聲親昵道:“算你小子命大,皇上本來龍顏大怒,要大大的治罪,若不是楊大人給求了情,只怕今日公公再難在宮里頭見到你了?!?/p>
“楊大人?!”陳則銘大是意外,險些脫口說出一個名字。
韓公公掩嘴笑:“還能是誰,這當口還能說動萬歲的,只能是殿前司的楊梁?;厝ペs緊備份厚禮,送到楊府,好好叩謝一番吧,也不枉他那日為你講得舌干唇燥?!?/p>
陳則銘不由楞了半日。
待醒悟過來,韓公公早已走得沒影,兵士都還立在身旁,面色疑惑看他。
陳則銘果然備了厚禮,送到楊府,卻總等不到楊梁。只得留下禮物禮單。等了幾日,卻也不見楊府回消息,陳則銘心中忐忑,不知道對方何意。
這日,偶然路過當初與楊梁打架的酒店,見那酒店早已經(jīng)收拾干凈,重新開張。忽然心血來潮踏了進去。小二迎上來,將他引上二樓。
樓上幾乎沒有客人,只窗邊坐了一名男子。陳則銘定睛一看,卻不由一驚,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窗邊那人覺察,也將頭轉了過來,兩人視線對個正著。陳則銘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尷尬,難上難下,怔在原地。
楊梁驚訝過后,卻依然是那懶散笑容,朝他舉杯,“真巧?!?/p>
陳則銘遲疑片刻,走到那桌前,見桌上擺了兩副碗筷,卻只一杯有酒,另一個酒杯杯口朝下叩在桌上,心中微微奇怪,拱手道:“……楊大人是在等人?”
楊梁微微遲疑,笑道:“……不,不過是自得其樂罷了……陳大人這一到,卻是正好對飲成雙人啊,請?!闭f著,翻起那空酒杯,親手往其中斟了滿杯的酒。
陳則銘此言本是想借機退走,見楊梁此舉只能坐了下來。端起酒杯,掂量掂量,仰頭喝下。
楊梁凝視他,含笑道:“陳大人性情耿直,連喝酒也看得出來啊。”
陳則銘聽他話中有話,不由住了手。楊梁卻又收口不說,只是叫人上菜。他對此間居然極為熟悉,跑堂小二個個叫得上名號,時不時還有人上前來打招呼,似是熟識。陳則銘不由驚訝,心道此人也是官宦之后,怎么對市井之地如此熟絡。
又見楊梁評點盤中佳肴,調(diào)侃街頭風情,言語詼諧,舉止風流,對自己更是毫無惡意,不由將那最初厭感漸漸消去了。只是父親的話卻還讓他心中難免有些芥蒂,面前此人看來也是磊落男兒,難道竟然真是皇帝的……
喝了幾杯,卻也忘記此茬,但覺眼前之人話語風趣,交談投機,再后來,竟仿佛曾相交多年。
第二日起身,頭顱沉重如鐵,回憶昨日兩人都喝得爛醉,也不知道是如何才回了家。
正發(fā)楞,突聽小廝來報,說楊府給了回信,還送了回禮。將那禮物端上來一看,卻是壇陳年好酒。陳則銘不由一笑,心中沒來由輕松下來。
人生卻總是天有不測風云,安生日子沒過幾天,才半月不到,陳睹便因朝中大臣結黨之事鋃鐺入獄。
說來也是委屈,陳睹在朝之時,曾送過這大臣一些銀子,為的不過是家族子侄晉升的一些小事,若干年過去,自己也早忘到腦后。卻偏就被人翻了出來,作為黨羽,牽連入案。
得知消息,府上一片大亂,陳則銘心中慌張,偏生這一日恰逢他休沐,不能入宮,只得帶了些銀子,上下打點,才進了大內(nèi)。
此刻已經(jīng)夜色深沉,韓公公道皇帝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明日上朝要用,不容打攪。陳則銘聞之不由變色,險些跪了下來,“公公,求你幫我。”其實他也知此刻皇帝從不見朝臣,但父親年邁體弱,哪里經(jīng)得起天牢諸多磨難。
韓公公只是搖頭。
陳則銘咬牙,“公公,你只說是我闖了進去,眾人攔不住吧。”
韓公公看他半晌,滿臉難色,終于嘆息一聲,背身過去。
陳則銘知他乃是默許,大喜,“公公,將來有一天,我定要報你大恩?!表n公公搖手不語。
陳則銘奔到殿前,卻被門口武士攔下,“站住?!蹦莾擅科鋵嵳J得他的,卻還是不肯放他入內(nèi),“此刻誰也不能進去,都虞侯請回,有事明日再奏。”
陳則銘見那兩人態(tài)度堅決,只得退后兩步。
一名兵士表情柔和下來,正要開口說什么,陳則銘突然大聲喝道:“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虞侯陳則銘要事求見萬歲!”那兵士目瞪口呆,不由跺腳,“都虞侯,此地可容不得你放肆!”
陳則銘哪里理他,只疊聲道:“陳則銘求見!”
隔了片刻,那殿門悄然打開。兵士相互看了一眼,退開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