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卻沒有解釋,突然饒有興味地開口重復(fù)道:
“這些老家伙處處為難你、刻薄你、時常琢磨著要弄死你,雖然你很煩,卻又無計可施……”
“因為你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惹毛了他就要被趕出去睡橋洞……”
單超:“……”
單超認真問:“你想收多少錢,師父?”
謝云似乎感覺很有趣,歪著頭上下打量單超,眼底含著一絲似乎在觀察商品具有價值的估量之色。
“算了,你還是很有投資價值的?!彼p飄飄道:“過幾年飛黃騰達了,別忘記給為師留碗飯吃就行?!?/p>
單超搖頭一哂,并沒有當(dāng)回事。正巧這時候侍女進來請開飯,他便轉(zhuǎn)身向書房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突然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謝云道:“你并不老,師父?!?/p>
謝云正把官吏籍冊放回書架,聞言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是的,為師自謙而已,請不要當(dāng)真?!?/p>
單超在謝府暫居,一暫就暫了半個多月。
除了謝府他無處可去,也無處能去——因為宮中落水第二日,皇后就打發(fā)人來駢四儷六地夸了謝云一通,贊他忠君愛國、勤于王事,又贊單超英勇救人,見識機警。雖然表面是安撫被利用了一道的謝統(tǒng)領(lǐng),但末尾處也隱晦透出了她的本意:既然單超是你帶來的,那就老老實實待在謝府里,等本宮拿定了主意再發(fā)落吧。
——所幸武后現(xiàn)在是沒精力去拿定主意的。再過幾日,圣駕就將出發(fā)去東都洛陽,帶著浩浩蕩蕩上萬文武儀仗取道河南,向泰山進發(fā)了。
那天謝府難得清靜,晚飯時只有謝云和單超兩人對坐,管事侍女親自布菜——后來單超才知道她是宮中武后所賜,名喚錦心。因著這個緣故,單超對她從來敬而遠之,但錦心卻似乎十分喜歡單超,每每遇上總是掩口而笑,目光流傳,仿佛將露不露地藏著許多話兒。
錦心下午特意讓人做了碗素鵝,晚上端來時手頓了下,把單超面前一碗只剩下底兒的湯羹端起來挪到了謝云眼前,然后把香嫩鮮甜的釀素鵝放在原來湯羹的位置上了。
謝云原本在懨懨地喝粥,見狀略奇,問:“誰是你主子?”
錦心笑道:“是我主子又如何?統(tǒng)領(lǐng)本來就不愛吃這個,還不許愛吃的人吃了。”
單超摸摸鼻子挪開目光,謝云卻仿佛覺得很有趣:“既然你這么喜歡他,我就讓你去伺候他了,怎么樣?”
他這樣的話已經(jīng)說過幾次,但每次都是調(diào)侃,從來沒人當(dāng)真。錦心也就輕鈴般嘻嘻一笑,福了福身,翩然出去了。
和謝云不同,單超每天晚上都睡得極早,第二天也醒得極早,那是他在寺廟清修形成的極為規(guī)整、甚至于苛刻的作息習(xí)慣。
他熄燈后很快睡了過去,然而沒過多久,某根神經(jīng)突然在潛意識中繃緊,單超睜眼翻身坐起,一手帶著劈山之力,直挺挺就向榻邊掐了過去!
砰!
一道曼妙身影險險閃避開,衣帶飄出滿室熏香,隨即女子輕倩聲音響起:“郎君莫驚,是我?!?/p>
單超眉峰一緊。
那赫然是錦心!
幸虧他千鈞一發(fā)之際將手偏了下,否則女子柔嫩的咽喉此刻已經(jīng)斷成兩截了。
錦心笑著拍拍胸口,房間內(nèi)滿是月華,她盈盈立在床榻邊,輕紗之下雪嫩肌膚若隱若現(xiàn),這么一撫便顯出了胸口誘人的線條。那瀑布般的長發(fā)和衣衫間隱約散發(fā)出一股芬芳,迷醉入骨勾人魂魄,能令這世上任何一個正常男子都心馳神蕩。
單超心里隱約浮起一個非?;奶频牟聹y,但面上卻沒露出來:“姑娘所為何事?”
錦心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似乎要透過眼窩直望進他腦海深處,以及他內(nèi)心里去,然后緩緩伸手撫在了單超結(jié)實硬挺的側(cè)肩上。
——時下長安奢靡之風(fēng)盛行,男子亦重妝飾,很少見到這么悍利又硬挺的肩膀了。
“郎君不明白嗎?”錦心俯在他耳邊笑道:“統(tǒng)領(lǐng)令我來伺候你……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p>
她感到手下單超的肌肉微微一緊。
“當(dāng)然如果郎君不喜歡我,也可以換別人。”錦心微笑道:“府中美貌丫鬟甚多,只是我會比較……失落?!?/p>
月華與昏暗相接,單超的神色在光影明昧中看不清晰,只見胸膛起伏片刻,才冷冷道:“你們統(tǒng)領(lǐng),是不是經(jīng)常用這種方法來待客?!”
錦心微微愕然,繼而失笑道:“統(tǒng)領(lǐng)隨心所欲,想如何待客都可——只是大師,長安是個紙醉金迷、紅粉內(nèi)媚的地方,你既然都來了,何不入鄉(xiāng)隨俗?”
單超向后一仰,錦心俯身幾乎貼在了他面前,柔荑從他肩膀向胸膛一點點滑落:“大師以后要遇到的誘惑還有很多,權(quán)勢地位,酒色財氣,紅粉佳人如云而過,各種聲色犬馬會讓你應(yīng)接不暇……若是現(xiàn)在就消受不了,以后被迷花了眼可怎么辦呢?”
她紅唇緩緩靠近,然而就在這一刻,單超驀然抬手將她環(huán)過來的玉臂一擋,緊接著起身披衣,大步向房門走去。
錦心微愕,皺眉道:“大師?”
單超手按在門框上,背影沉沉的,似乎將所有月色都隱沒收斂在了那陰影中,看不出一絲微光。
“姑娘,在下只是長安過客,再大的權(quán)勢地位聲色犬馬也不過是過眼煙云而已,承蒙你錯愛了——請回吧。”
他打開門,在錦心錯愕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色中謝府后院處處清輝,單超大步穿過長廊,逕直來到書房門前,在尖銳的吱呀聲中將門一推!
內(nèi)室燈火明亮,謝云正倚在桌案后翻看文書,身側(cè)紗隔戶宇里,隱約有個歌女倩影在彈奏箜篌,登時被開門聲驚得曲調(diào)一頓。
謝云抬了抬眼皮:“何事?”
單超瞥向輕紗中那倩影:“——退下?!?/p>
他聲音其實不重,但歌女受驚不小,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掀起冰綃,膽怯地看了眼突然闖入進來的男子,又看看謝云沒有發(fā)聲的意思,便匆匆福了福身踮腳走了。
單超一直待到歌女完全消失在走廊上,才砰地一聲合上門。轉(zhuǎn)頭卻只見謝云已經(jīng)放了下筆,從桌案后起身打量著他,目光中完全沒有曖昧或心虛,相反卻透出清晰的、冰冷懾人的審視。
“你——”
單超的話剛說一個字,就被謝云從容不迫抬起的手指打斷了:“你來這里做什么,為何不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