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繼覲塢城戒嚴后,固礫的半封禁狀態(tài)也隨之到來。
戶政官和巡捕兩日里三次拜訪旅館核驗身份,幸有凝云堂掩護,前橋一行得以順利過關,嚴肅陣勢倒把民眾嚇得不輕,首當其沖的是在荊興民,多方盤問下,忐忑與日俱增,索性閉門塞牖,足不出戶,躲避風頭再說。
與此同時,來自京都的“郡主休卿”消息也在北地不脛而走,趙熙衡被妻主掃地出門的丑聞傳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人人目睹他可憐巴巴地在郡主府外跪了一夜。小家之事也是國事,趙熙衡又出任兩國談判使者,讓民間對他的“歸宿”產(chǎn)生諸多猜測。
前橋則更好奇于興使的身份。在邊境問題板上釘釘?shù)漠斚?,出使談判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女皇選了趙熙衡當背鍋俠,不知興國又會選擇誰。
她消息不靈,凝云堂卻是北地情報網(wǎng)中的重要一環(huán),一日后,阿廖就將興使身份告知于她,讓她意外不已。
“興國主使是太子。使團將于后日抵達覲塢城,再由覲塢府尹護送至固礫。”
“太子?”
興國派個這么重要的人過來,足見討好荊國的誠意,可惜女皇并不領情,不僅不在京都招待,還把談判地點設在這么一個偏僻的小城。
不過轉(zhuǎn)念想想,在固礫談判也不可謂不合適:六十年前從興人那奪來的土地是如今的覲塢,將興軍打得落花流水的是固礫軍前身,使者若見如今的固礫湯池鐵城、固礫軍兵強將勇,定會望之生畏。
屆時縱然條件無法接受,也不得不屈從,因為荊國完全有實力達成目的。
——
2.
荊國接待官將比興國使者提前一日到達,即將進南城門那日,前橋欲出城去看,施克戎為此花了一夜時間將她易容成阿廖的模樣。
阿廖將自己的令牌、衣服遞給前橋,復制的贗品正對本尊露出新奇的笑容,神色讓她倍感不適。
“別笑了別笑了,像則像矣,怎么這么奇怪??!”
眾夫郎也皺眉附和:“是奇怪……”
前橋?qū)χR子照了照,施克戎精準拿捏了阿廖的長相特點,五官塑造不可謂不細致,但自己的神態(tài)和阿廖完全不同,兩者相結合,非但不似本人,反而平添詭異。
“這或許就是‘恐怖谷效應’吧……”
阿廖看不下去,又將幕離遞給她:“你還是戴上這個吧?!?
其實詭異來自曾經(jīng)的熟悉,擦肩而過的路人未必能察覺異常,幕離實乃多此一舉,但行頭齊全后,前橋反而上了癮,又搶占了成璧的佩劍掛在背后,當真像個行走江湖的俠士了。
前橋向眼巴巴看著他的何縝抱拳道:“我不在的時候,有勞公卿照看大家?!?
何縝也向她抱拳:“唯愿仙姐速去速回,莫要暴露身份?!?
前橋起初還沒明白何縝什么意思,出了城門才尋思過來——什么叫“莫要暴露身份”,原來是提醒她別借易容之機,忍不住見趙熙衡。
“何縝的腦袋在想什么啊?我又不是為去見他的,只是想看看荊國接待官的陣容?!鼻皹蛴行┯魫?,“他竟如此不放心我,哪有一點公卿的氣量?”
成璧心道,哪是何縝一人不放心,梁穹早就開始憂心忡忡,只是故作泰然,不說出口罷了。
“若真如此,你等著接待官入城不好?何至于親自出城去看?”
“城里衛(wèi)兵那么多,哪有機會近距離看得仔細?更何況……固礫城內(nèi)可看不見這些人?!?
“這些人?”
成璧順著她的話看向前方。通往固礫南城門的必經(jīng)之路兩側(cè)正等候著數(shù)十民眾,有人手拿農(nóng)具,有人推著板車,也有人挎著包袱,城外還感受不到城內(nèi)嚴肅的氣氛,聽聞今日荊國接待官將抵達固礫的消息,民眾都搶著來看熱鬧。
前橋混入人群,耳中聽著對“郡主休卿”一事的風言風語,傳了好幾手的市井謠言如同說書那般引人入勝,她正聽得起勁兒,手臂突然被成璧拉了一下。
對方抬抬下巴,示意她向?qū)γ婵础?
幾個熟面孔正擠在人群之中。乾元商行的幾位興商風塵仆仆,仿佛盡失從前的豪氣和體面,面色焦急地眼望路的盡頭。
“他們來此做什么?”前橋道,“見趙熙衡?接引官隊伍不是剛從春臺離開嗎?”
成璧道:“不知,不過就憑他們幾人,應是掀不起多大風浪?!?
借著幕離遮擋目光,兩人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們,又稍等了一會兒,一陣急切的馬蹄聲驟然響起,一人一騎從路的盡頭飛馳而來,聚集的民眾連忙向此處張望,卻被那人呼喝著驅(qū)趕。
“有朝廷要員將至,無關人等回避!速速讓路!”
那人身后跟著二十來個步兵,隨她一聲令下守在道路兩旁,把看熱鬧的民眾趕到更外圍。眾人脖子伸得老長,好奇心更甚,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腳步和車馬聲遠遠傳來。
——
3.
護送接引官的衛(wèi)兵隊由京都軍抽調(diào)組成,她們的裝束與固礫常見的鐵甲寒衣截然不同,深紅鑲銀的鎧甲甫一出現(xiàn),就變成肅殺的北地最為亮眼的顏色,將京都崇尚富足華麗的氣質(zhì)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不消衛(wèi)兵維持紀律,人群已被恢恢氣勢震得鴉雀無聲,偶爾能聽見低低的贊嘆。
“不愧是我們大荊的京都軍啊!”
“是啊,她們?nèi)肓斯痰[該有多威風!”
前橋看慣了京都軍的裝束,沒覺得驚艷,只暗笑她們這身裝扮太過隆重,倒顯得固礫寒酸起來,而她們似乎就是帶著東道主壓人一頭的目的而來,有意卓爾不群,格格不入。相比于固礫軍,京都軍未必能征善戰(zhàn),卻是宣揚國威的絕佳素材。
開道者在贊嘆聲中大踏步遠去,騎兵簇擁中,森列輿仗行至面前。
打頭的乘輿裝飾尤為華美,車壁上用銀線紋繡著“荊”字,車簾緊閉,無法窺見內(nèi)部。第二架乘輿與前不同,它一出現(xiàn),身邊的民眾便沸騰起來,不少人喚著“城主”,前橋才知道,原來固礫城主親自至春臺護送接待官到來。
而接著,第三架乘輿也出現(xiàn)在路口,圖紋裝飾再次為之一變。有見識的民眾當即驚呼道:“安吉郡主府?車內(nèi)是郡卿!”這下八卦情緒又被調(diào)動起來,民眾推推搡搡,紛紛想看這位郡卿到底是何樣貌,只可惜車簾依舊紋絲不動地緊閉著。
民眾傳言紛紛:“他還坐著郡主府的車輿,看來休卿一事子虛烏有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要談的?”
洞悉一切的前橋?qū)⑸砼缘泥须s猜測屏蔽在雙耳之外,目光隨他的車子移動,路對面的乾元商行之人似乎早已等待不及。
“殿下……”
這聲呼喚不是沖著前橋,而是沖著馬車內(nèi)之人。興商擠在人群最前面,像是在春臺沒機會見他一般,快步與趙熙衡的乘輿偕行。然而車未曾停,趙熙衡也沒有回應。
他們只有再次呼喚,跟了一段后,被忍無可忍的衛(wèi)兵用兵器叉走。
有人高呼:“殿下,是我們啊,我們知道您受委屈了……”
也有人向衛(wèi)兵解釋:“我們只是看看,沒有惡意!”
衛(wèi)兵并不買賬:“車內(nèi)乃朝廷要員,無關人等迅速回避!”
那幾人唯有喏喏應承,惆悵地望著那駕乘輿,押后的鐵血固礫軍將接引官隊伍護送走遠,乘輿的簾子依舊像被焊住一般。
“從春臺跟到這兒,就為見他一面,這些人還挺忠心的?!鼻皹?qū)Τ设刀Z道。
“畢竟那是曾與之‘共患難’的王子殿下。”成璧道,“他們還不知談判結果,定是想讓趙熙衡給顆定心丸吃?!?
可惜這定心丸壓根不存在,趙熙衡有臉見他們才怪。車簾不敢掀,也不知道車外的熱鬧聽沒聽見。
興商因進不去固礫城一籌莫展,前橋則尾隨聲勢浩大的接引官隊伍回了固礫。
到住處后,何縝、梁穹等人也正在閣樓望臺處眺望,此時接引官們于官署前停馬下轎,從旅館的一角正好可以望見那里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