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越鵬趁著天色灰蒙未亮，領(lǐng)著兩個朋友迅速鉆進一頂個人帳篷。
他們不敢點燈，進去后只閉著眼習(xí)慣黑暗，一會兒才睜開眼將窗簾掀起些許，借著幽光在里頭翻翻找找，這是江初照的帳篷。
江初照每逢休假，都回老家探望妹妹，每次過了夜才回營，極好拿捏，他們觀察打聽了幾個月，這才放膽下手。崔越鵬就不信邪了，這人分明透著古怪，他一定要找出蛛絲馬跡，把江初照掀個底朝天。
可誰想到，這帳子挺寬敞，里頭物事卻少得可憐，根本沒啥好搜，枕頭被褥都翻了三遍，又把床頭放著的兩本書前后各翻兩遍，什么都沒有。
比較可疑的，僅有一只上著鎖的木箱，他們試了半天打不開，又不甘心放棄，眼看天色漸亮，正要撤退，卻在仔細卷進床幔的系繩上發(fā)現(xiàn)鑰匙，可會藏了，幾人當(dāng)即興沖沖打開木箱。
里頭放著一個沉甸甸的小瓶，倒出來卻是平平無奇的泥土、一只干燥發(fā)黃的草編蚱蜢、兩件折疊整齊的外袍，這尺寸看來也不是江初照那小子的，這些個無聊玩意，還鎖在箱子里？
崔越鵬憋著把火，瞎忙半天有種被耍了的屈辱，還得收拾善后，更是來氣，一拳擊在床柱上，震下了一件物事。他不耐地撿起那塊布，往床柱上張望，有些苦惱這原本擱哪的，握在手里卻有些異樣，湊到光下一瞧，登時來了精神，獰笑問身側(cè)同伙：“知道這是什么？”
那細眉細眼朝天鼻的同伙搔搔下巴，反問他：“啥玩意？”
崔越鵬冷哼一聲，陰狠笑道：“男人用不上的東西?！?/p>
江初照還是很敏銳的，回營當(dāng)晚就發(fā)現(xiàn)自己帳內(nèi)處處有被翻動的痕跡──
書的擺放順序上下顛倒了、被褥折疊方式也不同，他打開那口木箱，里面東西一樣不少，衣袍卻折的不甚平整，有幾絲皺褶在上頭。他想了一會，往床柱上的邊角伸手一撈，什么也沒撈著，看來這賊有所斬獲啊。
江初照將木箱里的衣袍取出，在榻上仔細地重新疊好，又把蚱蜢放在手心瞧了會，這才收拾熄燈就寢。
＊ ＊ ?。?/p>
崔越鵬深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摸進江初照帳里似的，打那天后，有機會就當(dāng)著江初照的面高談闊論，言談中不外乎各種暗示，就是說給他聽的，想讓他惴惴不安度日。
多幼稚才干得出這事？不就是拿了一條月事帶，把這幾人高興成這樣，跟打了勝仗似的。江初照也不擔(dān)心他們拿著那玩意能掀什么浪，要是他們有膽拿著去跟將軍告狀，那才有好戲看，他只消說，自己聽老一輩講過，姑娘家的月事帶能避邪，才弄了一條掛床上，多合情合理，大不了他落個迷信不害臊的名聲，也沒什么；可這票人就難脫身了，那得軍法處置的。
將軍跟殷大人都極是信任他、尊重他，只要他說自己不是姑娘，那就不是了，決不會搞驗明正身這種侮辱人的事，是以他壓根就不曾擔(dān)心，照常過日子。
崔越鵬這豬腦袋直樂了將近一個月才反應(yīng)過來，從洋洋得意轉(zhuǎn)為愁眉不展，加上江初照還真提出改善方針給趙干罡，第二天就頒布實施，營里軍規(guī)嚴正許多，相應(yīng)規(guī)章罰責(zé)清楚條列，完全按規(guī)矩走，犯了事誰說情都沒用，更讓這票喜歡鉆空子的家伙大受打擊。
殷展洋發(fā)現(xiàn)帶人這碼事日漸輕松，樂的不住夸江初照，說什么從前都是白白受累，今日總算熬出頭，開心地找人家泡好幾天茶，還想介紹自家小妹給這有為青年認識，被江初照以心有所屬為由，笑著婉拒了。
可終歸是多事之秋，趙干罡前些日子接到一封信，匆匆交代兩位副手幾句就離營了，也沒說何時回來。
他前腳剛走，殷展洋就因受寒害了病，連著好幾日沒法下床操兵，昏沉沉躺在榻上養(yǎng)著。江初照去看他兩次，兩次都被他邊咳邊著急地趕出來，就怕過了病氣給小伙子。江初照沒有辦法，只能每日跟軍醫(yī)打聽殷大人情況，盼著這哥哥早日康復(fù)。
這幾日軍務(wù)都壓在他身上，他每天處理到三更半夜才熄燈睡去，隔日一早又出去練兵，直熬得眼圈發(fā)青，深覺對不起單明允，幾天他都快受不了，從前他跟谷競川去河西走廊那一個多月，單大人怎么挺過來的？
胡思亂想到一半，忽聞有人在賬外喚他，通報的兵士說朝廷派了官員前來，要找趙將軍和江大人。
高達看著步出軍帳的英俊少年，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就是因為這清俊的小伙子，自己才奉命路途迢迢地前往趙字營一探虛實。
“您可是江初照，江大人？”
“是，敢問閣下是？”江初照有禮回應(yīng)，舉手邀請這位看來有些歲數(shù)的陌生官員，一道前往不遠處的簡易客帳歇息。
高達只是蹙眉瞧他，這聲音、容貌確實不像男子，看來黑函所言未必空穴來風(fēng)……“敝姓高，奉陛下之命，有些事情想請教趙將軍?！?/p>
江初照看他似乎不想移動，也不勉強，只道：“將軍他…抱歉，能否看看您的官??？”
高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疏忽，連忙將官印遞出以證身份。江初照接過端詳，確認沒問題后才微笑道：“將軍這幾日不在營里，有什么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p>
這句話讓高達有些為難，他本想透過趙將軍，自己將部下的身份查明，再立一封擔(dān)保書讓他回去交差，偏不在家，總不能讓這少年自己查自己立書吧？“趙將軍何時回營？”他不放棄地問。
看來不是他能碰的事??？江初照深怕貽誤了軍情，應(yīng)聲答道：“將軍并未透露，您是為軍情急迫而來么？”
他急切的態(tài)度讓高達慌了手腳，直揮手嚷著：“江大人多慮了，和軍事無關(guān)，您莫擔(dān)心，是……”他嘆口氣，幾經(jīng)猶豫后，還是對這看來挺有責(zé)任心的少年坦白：“江大人，朝廷收到些挺荒唐的信函，一層層到了陛下那兒，說是你們趙字營里頭，有姑娘混充兵士，而趙將軍袖手不理?！?/p>
江初照一頭霧水瞧著他，好像他這會在說夢話，讓高達更是心虛，干巴巴地解釋：“有道是三人成虎，這繪聲繪影傳下去，對你們趙字營的聲譽也不好，陛下本也沒放心上，只讓我這小官來瞧瞧，跟趙將軍說幾句就行?！?/p>
“那您可有頭緒？”江初照接著問，“既然都有信函了，咱這營里少說也數(shù)萬兵馬，找姑娘……是多少姑娘混充？”
“一個，應(yīng)該是一個。”高達明顯看出這少年似是無奈又好笑，卻仍一本正經(jīng)同他討論，敢情壓根不信會有這種事，自己不免也跟著覺得荒唐。
“不是說我吧？”江初照笑問。
年約五十的高大人冷不防讓他這句驚得一跳，慌張且尷尬地陪笑：“是…是說您沒錯?！?/p>
“喔…那要不您等將軍回營再來一趟？既然這事跟我有關(guān)，為了避嫌我還是別插手……等等，您在哪兒落腳，這附近不好找客棧的，或者您委屈幾天，跟我擠一個帳，等將軍回來？”他親切提議。
“呃…不、不必了，我直接回去就行?！备哌_忙不迭拒絕。眼前這小伙子絕無可能是姑娘，或許是生得過分俊美了，才讓有心人見縫插針。他笑自己糊涂，又慶幸此番沒遇上趙將軍，否則以趙將軍的脾性，哪里能善了？當(dāng)即匆匆告辭。
豈料他剛要轉(zhuǎn)身離去，另一個橫眉豎目的小伙子卻攔下他，扯著大嗓門嚷道：“這位大人別被騙了，你這樣回去，會被奸人害慘，回頭治個欺君之罪?！?/p>
高達被他喊得耳朵嗡嗡響，眼見好多人圍上來看熱鬧，幾乎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圍得黑壓壓一片無路可走，登時心里頭一陣慌，下意識朝方才那親切溫和的江大人靠近些。
“崔越鵬你還想挨軍棍？”江初照冷聲喝道，臉上寫滿不耐。
這副態(tài)勢跟剛剛的溫潤少年判若兩人，把高達又嚇一跳，夾在中間不知往哪鉆才好，他年紀大了，折騰不來的……
“你打??！難道打了我你就不是姑娘了？”崔越鵬扯著嗓，希望圍觀的人愈多愈好。黑函是他們寫的，一封封石沉大海，今兒總算派人來查，哪怕將軍不在他也不怕，當(dāng)著這朝廷命官還有營里每一雙眼睛，他非要撕開江初照的身份不可。
洪茂松跟幾個朋友原本在樹下嗑牙，也被這騷動引來，卻不知道發(fā)生何事。他個子高，越過人墻看到一個穿官服的老爺子站在江兄身旁，好像很害怕地東張西望，另一邊則站著崔越鵬那條瘋狗，這在干啥？他當(dāng)即不顧那些朋友們勸阻，一個人從外圍慢慢擠進去。
“江大人，在場的都是男人，你把衣服脫了，讓大伙驗個身，這事就完了?！贝拊靳i很肯定這＂江大人＂絕對是實打?qū)嵉墓媚?，有恃無恐地加上一句：“要是我今天錯了，聽?wèi){你處置，立即宰了我也行；如果我對了，你當(dāng)眾自斷雙手，再跟將軍、跟朝廷請罪。”
他干嘛要聽這渾人擺布？江初照根本懶得理崔越鵬，這營里頭有資格管他的就一個，剛巧今日不在場；他肯給面子的就兩個，一個犯了病還昏睡在榻上，另一個……
“不要欺人太甚了！”洪茂松憤慨吼道，朝著崔越鵬撲過去，卻被崔越鵬身邊的數(shù)名同黨截下，幾人扭打在一塊，他雙拳難敵四手地挨了好幾下拳腳。一旁圍觀的兵士們呆呆看著這些，反應(yīng)不過來。高達更是哇地一聲差點往后栽倒，被江初照一把攙住。
變故突然，江初照眼見喊停他們也不罷手，當(dāng)即上前扣住他們穴道，將洪茂松以外的人都甩出去。他出手如電，只一瞬就制住五個人，讓他們或趴或躺在地上哀叫，唬得崔越鵬和身側(cè)另一名黨羽倒退兩步。
“江初照，你仗著身手就橫了？”
崔越鵬直呼長官姓名，讓在場一眾兵士抽一口氣，紛紛低聲交頭接耳，又聽崔越鵬叫道：“大人，他這是不把您、不把陛下看在眼里，您是奉天子之命而來，今兒您最大，只要您下令，我們趙字營一定給您拿下他，扒光了他也給您交差?！?/p>
江初照沒搭理這冒犯，轉(zhuǎn)個身把又要沖過去的洪茂松攔下來，看他臉上又青又紫，嘴角還磕破了直流血，只覺怒火中燒，想不到更氣的還在后面──
細眉細眼朝天鼻的家伙，邊喊邊穿過人群，手上那把利劍明晃晃架在一個清麗小姑娘脖頸，另一只手反扣住姑娘雙手，把她押到崔越鵬身邊。
江初照見不得那雙臟手碰雪霏，眸色一冷，當(dāng)即搶近往那人要害攻去，此刻他氣得直想殺人！
“退后江大人?！贝拊靳i機警喊道，手搭上劍柄，態(tài)度強硬地將劍鋒又往雪霏脖頸壓了數(shù)吋，警告他：“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