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因為今天這場約會,李斯安特地挑了個休息的日子。下午結(jié)束后,他接了通電話,便直接去了母親那邊。開車到家時,在院門口正好遇見說要來的沈詩詩。
他難得穿正裝,一身黑色西服英挺有禮,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大衣,被她打趣道:“穿得這幺正式啊,你這是干什么去了?”
“有點事,”李斯安說,“要結(jié)婚了?恭喜?!?/p>
沈詩詩撇嘴,從自己車?yán)锏暮髠湎淅锬贸龆Y物。
“是真心的嗎?”她說。
“當(dāng)然。”李斯安接過來,兩人一同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雪被掃出一條道路,直達門口。他們進去后翟紜吃了一驚,原來沈詩詩前來拜訪并沒有提前通知她。
翟紜忙不迭地讓兩人進門了,瞧著他們開心得不得了。
李沈兩家是世交,他跟沈詩詩從小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兩人的父輩是摯友,且都是醫(yī)學(xué)世家。
這次沈詩詩來,一是看望翟紜,畢竟小時候兩家走得近,翟紜沒有女兒,從小便把她看作是自家孩子一般;二是來送請柬的。
她就要結(jié)婚了,日期定在年底。
一聽說這個喜訊,翟紜也替她開心,但開心之余,難免覺得遺憾。
她跟李斯安相貌品行都極為匹配,他們在一起時雙方家長便覺得是佳偶天成,順理成章的事情??商觳凰烊嗽浮?/p>
翟紜看了眼低頭飲茶的李斯安,她想,感情這事兒也勉強不來。
“是我們家這臭小子沒福氣。”她感嘆道。
與李斯安年紀(jì)相仿的人大多都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只有他還是獨身一人,沒有個陪伴。
對于他這寡淡性子的養(yǎng)成,翟紜總是自責(zé)。
年輕時以為嫁了個好丈夫,生了個孩子就家庭美滿了??伤鸦橐鱿氲奶唵危X得生活就該如童話里那般從一而終。
從日日爭吵到夜不歸宿,直到兩人感情破裂,無法挽回。
她太懦弱,不想離婚,那些年的執(zhí)念,幾乎都放在了李斯安身上。
即使李斯安自小的成績很好,可這些也難以換得母親展顏。
他們家規(guī)矩多,通常家里沒有玩笑話。他父親嚴(yán)苛,從小這些規(guī)矩在李斯安身上,造就了他刻板、嚴(yán)肅的形象。
李斯安從小活得拘謹(jǐn),被層層規(guī)矩束縛著。他的世界充斥著麻木和不安,他必須循規(guī)蹈矩不出一點差錯,才能得到父親的一句表揚。
有次翟紜偷聽到他們父子倆交談,他說爸,我保證每科考第一名,你不要跟我媽離婚行嗎?
他尊敬他的父親,感受不到太多的父愛也竭力為了不讓這個家散了而努力著。
直到丈夫死了,她才算是解脫。可李斯安解脫不了。有些東西已經(jīng)刻在他骨血里,無法治愈。
“媽,我有點事,得先走了,”李斯安剛才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穿上外套就要走,“詩詩,抱歉,你再留一會吧?!?/p>
他匆匆走了,沈詩詩道:“他還是老樣子嗎?”
“老樣子,對誰也不上心?!?/p>
“聽說今年昭昭回來了,”沈詩詩笑道,“現(xiàn)在還這么喜歡黏著他嗎?”
“你這么一說,感覺倒是好多了?!?/p>
沈詩詩打趣地說長大了,卻也有些驚異。
那時候她跟李斯安談戀愛的時候,他可是對自己的敵意超級大呢。
李斯安去段淮家里拿了車鑰匙,跟他換了車開,來到李澤昭的研究所,把車停在了研究院出口的不遠處。
他手里拿著一張有些褪色的照片,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跟他辦公室里擺著那張是同一天拍的,只是這張被他單獨留下了,沒有上塑封,沒有放在全家的相冊里。
拍這張照片的那一年,李澤昭七歲,剛來他們家一年,他母親后悔了,想把他要回去。那時候還沒給他上戶口,親生母親來要,他們也不能不給。
原本李斯安不覺得什么,畢竟想著自己一開始也不喜歡那孩子??刹胚^去一天,他就覺得家里空落落的,不斷想起來李澤昭被領(lǐng)走那天哭的樣子。
李澤昭來的時候他高三,學(xué)習(xí)最緊的一年??衫顫烧押ε碌约?,自己沒法不管他,也不想讓母親為難,便申請了走讀。這樣一來,時間緊了,壓力也變大了。
不過他倒是不討厭這樣。在學(xué)校他沒什么朋友,在家里卻多了個小家伙。不僅粘人,還是個哭包。
李澤昭害怕一個睡,每天晚上都跑到他的房間里。他時常學(xué)習(xí)到深夜,小家伙便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晃蕩著小腿,趴在桌子上陪他。
平時嘰嘰喳喳的小嘴兒,一到這時候就變得安靜了,眨著漂亮的大眼睛盯著他。不過通常趴那兒不到一會兒便睡著了。
他把李澤昭抱回房間,每到半夜醒了必然會跑到他的被窩里,起初覺得麻煩,干脆直接把他抱進自己的床上。久而久之就習(xí)慣了這種模式。
臨近高考,李斯安卻越發(fā)心神不寧。他以為自己不是個長情的人,自問不過才養(yǎng)了一年,怎么就夜夜夢到那個可憐兮兮哭著叫哥哥的小男孩呢?
半個月后高考這天,李斯安睡不著了,早起了一個鐘頭復(fù)習(xí)要考的科目。翟紜接完一個電話后變得神色慌張,在他再三逼問下得知李澤昭不見了。
他心底里油然升起一股恐懼,那是連他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都沒有產(chǎn)生過的東西。
翟紜讓他先去考試,找人的事情交給她??梢呀?jīng)報警了,警察找了三天了,還沒有找到。他隱約覺得,他是因為自己才離家出走的。
急忙跑出去找人的時候,他剛一出小區(qū)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不遠處竄出來,直直地跑向他。
這個渾身臟兮兮的小男孩,穿著走時的衣服,背著他給他買的小書包。
“哥哥……”李澤昭緊緊地抱著他,雙手死死地攥著他的衣服,把頭埋在他腰間哭著說,“你是不是因為我不聽話才送我走的?我會聽話的,昭昭以后都聽哥哥的話,求求哥哥別不要我,別把我送給別人……”
那一刻他突然體會到失而復(fù)得的滋味。
他蹲下回抱那個孱弱的身體:“哥哥不送你走了?!?/p>
那個時候他意識到,他遇到李澤昭,就像溫帶季風(fēng)氣候遇到熱帶雨林,一個周圍的一切風(fēng)景都褪了色的人,走進了一個色彩濃烈而鮮明的世界。
李斯安的回憶被打斷,女人上了他的車,甜膩的香水味道令人感到刺鼻。
她朝他羞怯地一笑,說:“謝謝你?!?/p>
正巧李澤昭出來,他便開車離去了。
35
沿著街道行駛了一會,李斯安緩慢地跟在李澤昭的身后,不自覺看著青年的背影。最后駛過一個路口時,李澤昭的身影消失不見了,他這才駛離。
餐廳里,這是他跟對方吃的第二頓飯。中途李澤昭給他打了電話,他沒接,又只是給他發(fā)了條“今晚不回去吃飯”的消息。
這次李澤昭沒像以前一樣執(zhí)拗地一直打到他接電話為止,一頓飯直到結(jié)束手機也沒響一下。
結(jié)束后,李斯安將對方送回她的住處,兩人之間沒什么話聊,車內(nèi)沉默的氣氛令人憋悶。過了良久,對方的視線從窗外轉(zhuǎn)移到李斯安身上,終于忍不住問:“你的脖子怎么了……”
問完才覺得不妥,便住了嘴。
李斯安單手握著方向盤,另只手摸了摸,平淡道:“沒什么?!?/p>
下車時,女人猶豫再三,才道:“謝謝你?!?/p>
“不客氣,有什么需要直接聯(lián)系我?!闭f完他便離開了。
回到家中時,也不算太晚。李斯安想著李澤昭應(yīng)該是還沒睡,路上看到有個婦人在賣烤栗子,他記著是李澤昭喜歡的,便買了些。
家里沒開燈,寂靜昏暗。
李斯安把烤栗子放在玄關(guān)的置物柜上面,脫了外套。想開燈,卻隱約看到李澤昭的房門開了一條縫隙。微弱的光線從那條細縫中泄出來,一種莫名的沖動和好奇驅(qū)使他走過去。
他不知道李澤昭在不在,只是出于本能地想去窺探。
門開了,伴隨著輕微的聲響。里面沒有人。李斯安走進去,房間干凈簡潔。仔細想想,自從李澤昭回來后,他還從來沒有進來過這間屋子。
書桌上,他的電腦開著。李斯安盯著純黑的壁紙下方一個不斷閃動的窗口,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支配了他,令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
約莫在里面待了半個小時,李斯安出來了,卻沒有開燈,而是直徑離了家。
外套他忘記帶了出來,只穿著一套單薄的西服,在夜里的冷風(fēng)中奔走。匆忙間撞到了路人,他踉蹌了幾步,對方不滿地嚷了兩句,他沒理會仍繼續(xù)往前走。
此行沒有目標(biāo),他在紛雜的思緒中游蕩,宛如行尸走肉。
恍惚間李斯安聽見有人在叫他,原來他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了段淮家附近。
“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段淮離近了才看到李斯安臉色慘白,覺得不對勁兒,伸手抓住他的手,簡直冷得像冰。
“你怎么穿這么少就跑出來了?”段淮責(zé)怪道,拉著他往自己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