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帶著幾分倦燥吹拂入某高門府邸的院墻之中。
僻靜的閣樓之上,謝良執(zhí)筆蘸了飽滿的朱砂,一筆一筆地細細添在平鋪于桌面的宣紙墨畫上。
最后一筆勾勒在畫中少女的眼尾處,帶起一抹鮮艷的、如泣如訴的暈紅。
是那晚她在他身下的模樣。
謝良停了筆,怔怔地望著這幅剛剛完成的墨跡未干的畫作,心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如夢似幻的夜。
人常云“襄王有夢,神女無情”,可他夢中的“神女”卻對他百依百順,似水柔情幾乎都要溢出來將他溺沉。這么想來,他可比那勞什子襄王要幸運多了。
其實自第二日清醒過來,他便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且不論當時屋子里殘留的淫靡氣味和水漬之類的明顯證據(jù),單單回想一下母親安氏為什么要突然堅持帶他去從未去過的蘭若寺拜佛,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他突然間很后悔。
既悔自己頹廢到那般地步,讓母親焦頭爛額地設法為他鋌而走險;又悔自己那天夜里喝得爛醉如泥,都沒有好好地跟日思夜想的公主說上一句話。
他依稀記得自己抱著她,不知饜足地要了好多次,幾乎徹夜交頸纏綿,而混沌之間也不知到底跟她胡言亂語了些什么。只有他在她身體里面律動的感覺,真實而清晰,甚至直到現(xiàn)在都還仿佛能切身體會到一般。
這幾日以來,他已經(jīng)想明白,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他對她的念想,根本不可能僅僅因為她的身份成為了皇妃而放下,進而隨著時間煙消云散。既然如此,為何不想一想真正可能同她在一起的法子呢?她都能冒著欺君之罪的風險,創(chuàng)造時機偷偷來見他,他也決不能再縱容自己認命般地墮落下去了。
按照大慶祖例,皇帝百年之后,生育過皇子皇女的宮妃便可榮升為太妃,繼續(xù)留在后宮里頤養(yǎng)天年,而未曾生育過子女的妃嬪便會被統(tǒng)一送往皇家宗廟出家,從此常伴青燈古佛。
如今皇上雖正當壯年,但公主畢竟年歲還小,只要她不生育子嗣,待將來皇帝大歸之后,她便會被順利放出宮外。到那時,他就可以另想個法子將她悄悄帶走,再尋一處桃花源,從此隱姓埋名,朝夕相伴。
謝良忽然感覺自己灰暗的生活重新有了期待。
只不過這件事,少不得還需要別人的幫忙。
屋外忽然傳來小廝叩門的聲音:“公子,四殿下來了?!?
謝良一聽,飛快地扯過一張純白的宣紙掩蓋在方才的畫作上,又用兩塊石鎮(zhèn)紙壓住,對著剛剛被推開的屋門迎了過去。
“見過殿下?!?
“免禮?!睎|方浩鄞一把托住他的手肘,左右打量了他一番,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聽謝相說你的病大好了,我便來瞧瞧?!?
“多謝殿下掛懷?!?
“看著確實恢復到了從前的七八成,剩下的還是好生吃藥將養(yǎng)幾日為上?!彼鹗种更c了點面前的人,調(diào)侃道,“你們父子也真是,死活不肯告訴我你究竟患了什么病,我派來的御醫(yī)都給推回去了,真是一個比一個頑固。我們好歹也曾同窗過那么幾年吧?”
謝良滿含歉意地拱手:“勞殿下費心了。實在是不足掛齒的小病,無需驚動太醫(yī)?!?
“罷了罷了,你能康復就行?!睎|方浩鄞隨意地揮揮手,轉(zhuǎn)頭間無意瞟到了桌上的彩墨,“新調(diào)的顏料?又作了什么畫么?”說著就想上前去看,卻被謝良攔下了。
他猶豫了一下,解釋道:“此圖尚未完成,等什么時候畫好了再請殿下鑒賞吧?!?
“也行?!睎|方浩鄞沒有在意這點小細節(jié),想起了自己要講的正事,“近日吏部有些新的調(diào)動,我有意安排你去頂順儉司從叁品督察的職位,你覺得如何?”
謝良請他坐下,又給兩人分別倒了茶,細細思慮了片刻才道:“殿下勿急。如今形勢未穩(wěn),而明眼人皆知我為殿下的心腹,若此時再升遷過快,容易為殿下招來閑言碎語,別有用心之人可能抓著此事妄言殿下徇私,還是暫且不動為好?!?
東方浩鄞也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沒有再提。
飲了半盞茶之后,不知不覺談起了另一個事:“你可還記得北域公主,如今宮里的璃妃?”
謝良一愣,差點以為他察覺了什么,盡量用平靜的語氣掩飾道:“她……怎么了嗎?”
“我記得你當初說她性子單純,”東方浩鄞搖了搖頭,“我看如今只怕未必?!?
“殿下何出此言?”
東方浩鄞躊躇了下,不知為何還是決定不把她主動與他暗中結(jié)盟的事講出來,只好敷衍帶過道:“這數(shù)月以來,她既然能在后宮中安穩(wěn)立足,想必也逐漸有了自己的心計與謀算吧。”
謝良不甚贊同:“殿下這話有失偏頗。后宮是什么樣的地方,殿下比我還清楚,真要學不會一點手段的話,她要怎么活?但我相信她的心計只是為了自保,必不會主動去害別人。”
“才見過兩面,你就如此篤信?”東方浩鄞疑惑。
謝良察覺自己剛才話中袒護之意太過明顯,半開玩笑般地道:“識人之明我還是有的?!彼黹_了話題,站起身對著東方浩鄞一揖到底,“我愿盡全力輔佐殿下,將來若是殿下登上了太子之位,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暫且保密?!彼滩蛔⊥赋隽藥追制诖斑€請殿下先答允?!?
東方浩鄞十分好奇,但也沒有窮追不舍地問下去,點頭道:“只要不是什么過分離譜之事,我都答應你就是了?!?
禁宮巍峨,莊嚴的宮門處守著一排肅穆的衛(wèi)兵。
一匹駿馬快速“嘚嘚”地跑到近前,揚蹄嘶鳴一聲,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