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紅豆
賀作舟自然搞不明白方伊池心里在想什么,還以為他在糾結(jié)給妹妹看病的錢:“都是一家人了,看病而已,別往心里去?!?/p>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啊,我只娶你一個,甭想著再往我身邊塞人啊?!绷鶢斞劾餄M滿都是揶揄,生怕傷了小鳳凰的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清楚你的難處,可你妹妹再想嫁給我,我也不會娶?!?/p>
賀作舟的話不像是威脅,倒更像是保證,方伊池聽得心臟怦怦直跳,垂下眼簾不敢直視六爺?shù)难劬Α?/p>
這頭賀作舟硬是給小鳳凰喂下一顆“定心丸”,那邊醫(yī)生也帶著面色蒼白的方伊靜出來了。
“六爺,您跟我來一下吧。”醫(yī)生像是有話要說,單獨將賀作舟拉到了一旁。
方伊池忽然和妹妹獨處,一時沒了話說,抱著胳膊站在陽光下發(fā)愣。
萬祿低眉順目地站在一旁,雖然沒有過多的表示,身體卻是靠向方伊池的,保護誰,不言而喻。
“哥,你……”方伊靜面露難色,“是不是不想再給我治病了?”
“沒有的事兒?!狈揭脸孛蛄嗣虼健?/p>
“那你是不愿意我嫁給六爺?”方伊靜微微提高了嗓音,引得萬祿都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方伊池還是原先那副平淡的腔調(diào):“我愿意,六爺就愿意?”
方伊靜臉色微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連男人都肯娶,我和你長得這么像,憑什么不行?”
傷心到了極點,方伊池反而淡定了,他揣著手眺望賀作舟離去的方向,扯出一個在飯店客人面前才會露出的假笑:“你知道這些年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嗎?”
“我知道?!狈揭领o眼底涌起幾絲厭惡,“鄰居都跟我說了,你在飯店當服務生,小費拿到手軟?!?/p>
“你明明有那么多錢,為什么不讓我過好一點的日子?”
“衣柜里還有那么多女人的衣服,哥,你怎么那么惡心?”
估計方伊靜也憋久了,話一出口,已然剎不住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說了。
方伊池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干干凈凈,腰桿卻直了起來:“我還當你不知道?!?/p>
他想起阿清先前說過的話:他們的錢是自己賺來的,別人瞧不起可以,自己不能瞧不起。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原來是知道,還嫌臟?!?/p>
“你……你別強詞奪理,人家都告訴我了,飯店的服務生和以前八大胡同的妓?女沒什么區(qū)別,你就是……你就是賺臟錢!”方伊靜說得激動起來,捂著嘴咳嗽。
方伊池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忍,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湊過去幫著拍背。
窗外撲簌簌落下一捧雪,刺得他眼睛疼。
“你說是臟錢就是臟錢吧?!狈揭脸仡D了頓,“你這些年可不就靠著我賺的臟錢看病吃藥嗎?”
“你……!”
“方小姐,你們談話原本沒有我插話的余地,”一直沉默的萬祿忽而開口,“可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平安飯店是過了明路的,說得通俗點,就是以前的客棧,進去打尖兒還是住店,隨您的便,哪里是什么妓?院?”萬祿笑呵呵地打了個圓場,“這話您要是當著人家飯店經(jīng)理的面兒說,人家還不干呢!”
“要我說啊,不過是個洋氣點的飯店,老一輩的人接受不了,就說人家跟八大胡同的青樓沒什么兩樣?!?/p>
“可全北平的政要誰沒上那兒吃過飯?”萬祿一針見血道,“連我家六爺都去過。所以這話啊,可不能亂說?!?/p>
伸手不打笑臉人,萬祿說得有理有據(jù),又沒有擺臉色,方伊靜是想反駁也沒了法子,只揀著旗袍的事兒說車轱轆話:“哪有正經(jīng)飯店讓男人穿旗袍的?”
萬祿一聽,又笑了:“方小姐,您可勁兒逗吧?!?/p>
“咱北平城現(xiàn)在叫座的戲子,男的可不少嘞!您難不成覺得他們也不是正經(jīng)人?”
方伊靜憋紅了一張臉,硬著頭皮打嗑唄兒:“下九流的玩意兒……”
“方小姐,”萬祿聞言,終是收斂了笑意,“是,按您的話說,吹拉彈唱都是下九流,登不得臺面??赡膫€下九流不是靠自個兒賺錢?”
“既然您看不上下九流,自然也瞧不上我這個給賀六爺開車的下人?!比f祿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也就不去熱臉貼冷屁股了,您自己找個板兒爺回家吧!”
方伊靜這才著了急,擠出幾滴淚,又淚眼汪汪地去瞧方伊池。
她身上半毛錢沒有,哪里坐得起人力三輪車,只能巴望著瞧不上眼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