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沒有說話,他收拾好了東西,洗干凈了手,走過來,坐在她床上,一只手輕輕捧住她的臉,平視著她淺淡的雙瞳,才開口。
“那我呢?”他溫柔而平靜地說“他們也許有很多個朋友,但我只有一個你。”
她無法描述這一刻的心情,大概就像含了一顆包滿玻璃碴的糖,第一口是甜的,等這一層薄薄的糖衣融化以后,就被碎玻璃扎得鮮血淋漓。
“沒有用的”沉默很久后,裴清說,每一個字吐出得都很艱難“你也會恨不得我死?!?
“我不會”
“你會”
“不會”
裴清沒有繼續(xù)和他這場無意義的爭辯,她低著頭,藏在被子下面那只完好的手,不斷扣自己的掌心。
“清清,你看著我?!标愮鏈厝岬穆曇魪乃念^頂響起“你為什么要這么說?”
裴清不看他,也不回答。她面無血色,身體不斷顫抖著,像是寒風(fēng)中瑟縮的小獸。
“好,我們不聊這個了?!标愮媪⒖虛Q了話題“你冷不冷,要不要抱抱?”他沒有主動去抱她,這種情況,他一碰她,她就會表現(xiàn)出很大的抗拒,所以他只是想來雙臂,等她主動靠過來。
裴清還是低著頭顫抖,長長的黑發(fā)遮蓋住了她的臉,只露出半張雪白的小臉,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把她拉進懷里,可是他按耐下來,還是張著手臂,耐心地等待著。
他的等待得到了回應(yīng),裴清慢慢地靠過去,依靠進他懷里,一靠近他,她就緊緊抱住他,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樹枝,貪婪地呼吸著他的味道。
從她住院以來,經(jīng)常這樣,上一秒還拼命反抗他,讓他走,說不想看見他,下一秒就死死抱著他,怎么也不肯松手。她像是被兩股力量撕扯著,推搡著,隨時會有另一種情緒占據(jù)上風(fēng)。
陳珂拉起被子裹住她,緊緊環(huán)抱著她,一面是厚厚的被子,一面是心愛之人溫暖的懷抱,這種安全感暫時壓下了她心里懷揣著的、不斷下墜的沉重痛苦的秘密。她不再發(fā)抖了,閉上眼,數(shù)著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清清”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帶起胸腔的震動“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你,我也不會?!?
裴清閉上眼,現(xiàn)在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偷來的平靜和幸福,現(xiàn)在爬得越高,高到輕飄飄的云端,真相披露的那一刻,她只會摔得更粉身碎骨。
“你也不要放棄自己,好嗎?”
一個柔軟的吻落在她的發(fā)心上。
裴清沒有回答。
遠處廣場上的鐘樓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敲了八下,遙遠地傳進了病房里,這意味著,陳珂該走了,不然就趕不上回家的末班車。陳珂扶著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睡吧,明天我給你蒸栗子糕吃?!?
她的嘴唇動了動,那句“明天你不要來了”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陳珂又檢查了一遍四周,確保儀器都是正常的,周圍沒有她能拿到手的利器,杯子里的水也是滿的,才慢吞吞,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病房,門關(guān)上后,他還是忍不住隔著玻璃張望,她就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像是被遺棄的布娃娃。時間緊迫,他不想走,卻不能再猶豫,否則就要徒步回去了。陳珂狠狠心,還是移開視線,匆匆走進電梯。
門外的腳步漸行漸遠,一直裝睡的裴清突然動了,她坐起來,往外面看了一眼,確定沒人,掀開枕頭,掀開褥子,又抬起床墊,在最底下,有一個小紙包,打開后,里面是幾個白色的小藥片,她整晚失眠,大夫給開了安定,她當(dāng)著護士的面吞下去,其實都壓在舌頭下,她一走,她就吐出來存好。
裴清一顆一顆點著藥,翻來覆去地數(shù),數(shù)完后,她重新包好,她將這個小紙包攥在掌心里,慢慢移到垃圾桶上方,松了手,小紙包“啪”一聲落到空空的垃圾桶里,她躺下了,不一會,又突然爬起來,撿了回來,重新塞回被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