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荊寒章的聲音,他死灰似的眸里緩緩閃現(xiàn)一抹光亮,從榻上爬下去,連鞋子都沒穿,緩步走到了門旁。
他輕聲道:“殿下,我在?!?/p>
荊寒章瞧見門上隱約浮現(xiàn)的影子,盡量讓自己不要嚇到他,輕聲道:“開門,讓你殿下進(jìn)去,好不好?。俊?/p>
晏行昱也在看他的影子,他歪歪頭,小聲說:“不好?!?/p>
荊寒章心都提起來了,強(qiáng)迫自己不要太激動,他柔聲說:“怎么不好?。课覀兌家捎H了,我來見我的鹿,難道還不許嗎?”
晏行昱有些迷茫地看著雕花木門,好一會才笑了一聲,他將手指緩緩放在荊寒章落在門的影子上,仿佛哼歌似的,笑著問:“和荊寒章成親的是誰呀?”
荊寒章立刻道:“是你?!?/p>
晏行昱又問:“我是誰啊?”
荊寒章還沒回答,晏行昱就將手從那影子上收起來,背靠著雕花門緩緩坐在地上,他仿佛忘記了門外還站著荊寒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語道:“我是晏行昱,還是小世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一直捏著的小盒子展開,和一顆毒藥一起丟進(jìn)去。
晏行昱想,或許只有上天知道他是誰了。
小盒子被他輕輕一晃,藥丸四撞,很快就分不清楚哪個是哪個了。
晏行昱隨手拿出一顆藥丸來,兩指捏著,抬高了手仰著頭看來看去,臉上是罕見的歡喜。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被他屏蔽在外,哪怕是荊寒章的聲音也逐漸聽不清分毫,晏行昱眼睛里全是那顆藥丸。
紫微星很快要墜落,他恐怕再也沒有之前那么好的運(yùn)氣能避開毒藥。
“小鹿噠噠噠,跑去了安睡窩?!标绦嘘拍弥幫杩磥砜慈?,口中哼著熟悉的歌謠,在這滿室昏暗中顯得極其可怖。
“小鹿什么時候能安睡???”晏行昱喃喃自語,問完后,又眼眸一彎,笑著說,“小鹿現(xiàn)在就去睡。”
他說完,正要將手中的藥丸放到唇邊,背后的木門突然傳來劇烈地震動,荊寒章的聲音陡然穿破晏行昱為自己營造的隔絕一切的靜謐世界,轟然將他震得渾身一顫。
藥丸一滾,直接掉在了地上。
晏行昱愣了一下,微微轉(zhuǎn)身迷茫地看去。
荊寒章猛烈地拍著門,聲音幾乎啞了:“晏行昱!你給我等著!”
晏行昱茫然地看著荊寒章的影子,不太明白他為什么生氣,他疑惑地看了半晌,才轉(zhuǎn)身跪在地上去找他的藥丸。
從主動引荊寒章去祠堂開始,晏行昱已經(jīng)開始瘋了。
他屈膝跪在地上,一寸寸地去摸索他選中的藥丸,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沾滿灰塵的藥丸,他臉上浮現(xiàn)一抹欣喜,拿著袖子輕輕擦了擦。
就在這時,一直昏暗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抹螢火似的光亮。
晏行昱一怔,偏頭看去。
原本漆黑的門口此時已經(jīng)被火焰似的光芒代替,還有一股焚燒的氣息隨之傳來——外面似乎有人在燒東西。
晏行昱莫名地心口一跳,蹲在地上想了半天,才神使鬼差地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口。
他魔怔似的將門閂打開,抬腳跨過門檻。
偌大個院子里,下人已經(jīng)全都離開了,只有中央燃燒著火堆,而荊寒章正背對著他站在火堆旁,罵罵咧咧地將手中的東西往火里扔。
晏行昱愣了一下,呆呆上前走了幾步:“殿下?”
那火堆不知什么時候支起來的,荊寒章也不知道燒了多久,一回頭連臉上都有一道道灰痕,看著分外狼狽。
晏行昱怔然站在臺階上,看著荊寒章將一旁箱子里的佛經(jīng)一遝一遝地往火里扔。
火焰沖天,紙焚燒后的灰塵更是滿天飛,到了半空又飄飄然落下,看著仿佛下了一場雪似的。
晏行昱微微仰著頭看著,手中的藥丸落地,不知何時滿臉已全是淚痕。
荊寒章將最后一箱佛經(jīng)燒完,這才怒氣沖沖地沿著臺階沖到晏行昱面前,抓著他的肩膀,幾乎是兇狠地道:“什么罪孽,什么佛經(jīng),我全都給你燒了!”
晏行昱滿臉淚痕地看他。
荊寒章看到他的淚,心頓時又軟了,他放輕了力道,一只手輕輕去擦晏行昱臉上的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再發(fā)抖,溫聲道:“就算有什么報(bào)應(yīng),我也陪你一起,好不好?”
荊寒章身上滿是焚燒東西后的味道,有些刺鼻,他將晏行昱垂在耳畔的頭發(fā)撥到耳后去:“我不管你是誰,你是攝政王遺孤也好晏行昱也罷,只要是你,我都要?!?/p>
晏行昱呆呆地看著他,眼淚一直簌簌往下流,他終于開口了:“我……我想給、想給你一個最好的,但怎么都做不到?!?/p>
荊寒章:“我不要最好的,我只要你?!?/p>
晏行昱好像聽不到他說話,還在呆滯地自言自語:“我還想寫信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可、可是手上全是血,抄再多的佛經(jīng)都不行。我寫了好多信,可是一封都不敢寄,我怕殿下會嫌臟……”
在將晏行昱暗室的東西搬回來時,荊寒章曾打開過晏行昱寫的信看過一眼。
滿頁只寫了三個字。
“何時歸”
荊寒章心疼得都在抽氣,他伸手捧住晏行昱的臉,讓他渙散放空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字一頓道:“晏行昱,晏行昱你看著我?!?/p>
晏行昱險(xiǎn)些再次陷入絕望中,聽到荊寒章的聲音,掙扎著清醒,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他。
荊寒章知道晏行昱的癥結(jié)所在,他或許真的被那兩個身份弄瘋了。
若是兩年前沒看到林太傅的那封信還好,晏行昱或許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為攝政王復(fù)仇,安心當(dāng)晏戟手里的一把刀。
可那封信還是被魚息交到了他手上。
為父復(fù)仇的攝政王遺孤,還是無辜被設(shè)計(jì)利用導(dǎo)致毀了一生的丞相之子,誰都不確定。
晏行昱誰都不信,他只想信自己。
但當(dāng)年兩個孩子到底換沒換,除了晏戟,或許只有上天知道。
荊寒章捧著他的臉,眼睛浮現(xiàn)一抹水痕,他顫聲道:“無論你是誰,我都只愛慕你一人?!?/p>
晏行昱呆滯地看他。
“你不是說只信我嗎?”荊寒章問,“那你現(xiàn)在信我嗎?”
晏行昱怔然看了他許久,突然毫無征兆地放聲大哭起來。
周身那仿佛琉璃罩一樣將他死死籠罩的東西,驟然破碎了。
他在佛經(jīng)焚燒后的灰燼中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