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歲月逐漸流逝,有心人才逐漸察覺,這的確是當時的太皇太后展示給眾人看的一出戲。 只不過,當時他們以為皇室一族不過是一幫戲子,事后才猛然發(fā)覺,他們才是被皇室拿來戲要的玩具。
當年只不過是在四位輔政大臣之間夾縫中求生的那位沒有實權的大臣,那位把女兒嫁給先皇的父親,如今已經(jīng)是官居一品的內(nèi)閣大學士,福蔭家族親屬。 有一個太后女兒,又有一個皇帝外孫,這位內(nèi)閣大學士以及親族已是當下朝廷中最有威望和權勢的一派。
而這位內(nèi)閣大學士在當年的四仕之案中出力不小,為此,在事后更是榮華加身,福貴當頭。
當然,這次成功之后的榮耀皆是有遠見的人暗中一一布局的,計劃過程中沒有出現(xiàn)過多的偏差,但是一個意外的出現(xiàn)反而致使事情以更危險更血腥的方向發(fā)展,那便是先皇的死。
這一個軟弱男人的死亡,導致一個母親失去兒子,一個女人失去丈夫,而這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在之前,還一直不斷奢望自己能夠頭戴鳳冠,身著霞帔,坐上皇后寶座,接受四方來人喝贊,然而這一切,都隨著丈夫的死去煙消云散。
盡管如今她同樣擁有高貴的身份,同樣統(tǒng)領后宮嬪妃,但這份遺憾一直留在這個女人心中,她把一切都寄托在獨子燁華身上,她渴望從中得到什么以求獲得滿足。
如今的皇后劉氏由她安排送進宮中,更是她一手安排送到皇帝兒子的床上,一舉留種讓她欣喜不已,但誕下的卻是長公主,盡管她的熱情被澆滅些許,但她明白這根本不是阻礙劉氏當上皇后的屏障,畢竟直至現(xiàn)在,劉氏是第一個為皇室添加成員的妃子。
曾經(jīng)皇帝是她與太皇太后共同教導,此時的劉氏更被她管治得服服貼貼,唯她馬首是瞻。 培養(yǎng)一個聽話的人已是不易,培養(yǎng)一個聽話的皇后更是難上加難,于是這個女人不擇手段也要讓劉氏成為皇后。
禮部尚書赫連玥是太皇太后提拔上來的人,但同樣聽令于太后,看到赫連玥遞上來的奏折時,燁華就猜測到了這一點。
當時看著在自己面前故作平靜的母親,燁華同意了,他不得不同意,因為即使他反對,這個女人還會用各種手段逼他同意。
燁華垂下頭的同時,把自己陰暗冰冷的目光深深隱藏。
對今天已經(jīng)成為皇后的劉氏,燁華并沒有多少感覺,的確貌美,的確知書達禮,但除此之外,她只不過是太后手中的傀儡,太后讓她做什么她就什么,全無自己的思想,這讓燁華倒盡胃口。
于是在這個算是皇族建朝以來舉辦得最隆重熱鬧的大事、喜事之后,燁華心煩得溜出了皇宮。
今晚帶平安去的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荒野是從前的他心煩時最常去的地方,本來打算直接就過去,可莫名的,就突然想見一見他。
連燁華自己也不甚明白,在宋平安身上,他為何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避人耳目培養(yǎng)的暗衛(wèi)并不多,但還是抽出其中一個暗中跟隨宋平安,不論發(fā)生在他身上的大小事情,甚至是上了幾趟茅廁或是吃了幾碗飯,只要他想知道,就會有人稟報。
知道他今天輪休,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知道他現(xiàn)在又在何地,然后去找,果然就找見了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他……
燁華記得,自己沒叫他,甚至連嘴都沒張開,然而他卻心有靈犀般的突然回首,見他目瞪口呆望著自己時,心情突然大好。
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
“平安,以后不論發(fā)生何事,你都愿意陪在朕身邊嗎?”
“只要皇上還需要平安,平安愿一直相隨?!?/p>
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向他這么要求,但在平安堅定清晰地說出這句話時,心底一直縈繞的苦悶瞬間消弭,再也沒有片刻遲疑。
“平安,有你在,朕才會心安。這句話,是真的。”
環(huán)抱熟睡的人,燁華不由低頭。
想過很多,抱著他睡時自己就會一夜無夢,他是不是和曾經(jīng)那只偷溜進來陪自己睡的小狗一樣? 后來又想,肯定不是,至少,自己不會對那只小狗產(chǎn)生情欲。
“平安,你能告訴我嗎?不,你肯定也不知道?!?/p>
想起他向來都是一副呆頭呆腦、一頭霧水的模樣,燁華不禁失聲一笑,抱住他的手不由收緊。
這一夜,燁華無眠,一直這般靜靜凝視沉睡的平安。 在響起第一聲雞啼時,屋后傳來兩聲沉悶的敲門聲。
燁華頓時斂去臉上不知不覺溢出的柔情,把平安輕手放下,換上衣服,開門出去。
平安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皇帝已經(jīng)不見蹤影,若不是身上的痕跡與殘留的余韻,他會懷疑昨晚的那一切是夢。
夢里的皇帝無盡溫柔,在他耳邊吐氣,小聲說話,又會輕輕笑一笑,他躺在他的懷里睡著,無比香甜。
開元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皇帝登天壇為來年國運昌隆、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祈禱,在一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上,皇帝宣布自明年起,改年號平安,愿百姓平祥和樂,愿國家安定富強。
“平安?”
太皇太后聞訊,手中撥珠一停,半晌靜靜合上雙眼,長嘆一聲。
“愿我佛保佑國家真能長治久安?!?/p>
縱覽邵氏王朝的歷史,后人會把其劃為兩個階段,最普遍的做法便是以平安元年區(qū)分,認為開元年間的隆慶帝在兩位太后的協(xié)助之下雖奪回屬于帝王的權力,卻因當時兩位太后經(jīng)營多年,不論是宮中或是朝野,皆是她們的耳目、人脈,空有帝柞的隆慶帝的真正權力還受到諸多牽制。 而在平安元年之后,十八歲的隆慶帝才算是真正展示出他的才華,在千古留下濃重一筆的時間。 這段時間之后,他逐漸肅清朝中效忠于母族的大臣,換上能為之所用的人才,改善民生的同時,也不斷增強國防,在各處部署兵力。
在隆慶帝平安元年以后的統(tǒng)治時間里,但凡是膽敢騷擾邵氏王朝的外敵,雖遠必誅,以致當時王朝的國土多于前朝數(shù)倍,百余年間,再無外敵敢對邵朝國土動任何歪念頭,反而還要每年進貢朝拜。
這些已經(jīng)是遠事,回過頭來慢慢說起。 平安元年,發(fā)生兩件大事,子嗣單薄的邵氏皇室在十月下旬終于迎接來了第一位皇長子,而生下這位皇長子之人,不是皇后,更不是后宮里的哪個妃子,而是一位選秀入宮,家里無權無勢,身份低微得入宮后只能在花園伺弄名貴花卉的女子。
隆慶帝為何會寵幸這么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史書是這么記載,說皇帝在閑暇之余突然興起要去花園散散心,因為是臨時起意,當時的內(nèi)官并沒有來得及去花園清人。 于是隆慶帝到了春意朦朧時,百花含羞待放的花園里,巧見一名年輕的素裝女子佇在花海之中認真修剪花草枝椏,當時霧氣沵漫,人比花嬌,仿佛是天女下凡嬉戲,隆慶帝一眼就喜歡上了。
接下來如何不用多說,從此該女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傳出喜訊之時,身份更是一升再升,從一名答應一直升到昭容。 隆慶帝和諸多皇帝一般,不長性不長情,后宮佳麗三千又如何,同樣是見一個愛一個,可在這名女子身上,他一直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
太后一直冷眼旁觀,認為皇帝不過兩、三年就會對其厭了煩了,但等該女子真生下皇長子時,她坐不住了,因為到如今,皇后的肚子一直沒有消息。
在民間,無后是大事,女子三年無后,夫家可休妻,可令其下堂,而在皇族,法規(guī)同樣殘酷,無子嗣的皇后,也終將面臨退位的下場。
太后不懂,劉皇后曾經(jīng)順利地誕下長公主,為何這一年多來卻遲遲未有消息,她兒子是皇帝,不管他再如何沉迷女色,祖上有制,每月三天他都必須夜宿皇后的坤寧宮,這一祖制保證皇后權威的同時,也給皇后的留嗣設置一個保障,可偏偏,劉皇后就是不孕。
太醫(yī)看了,名貴藥材也吃了,皆無果。
如今皇長子讓別人生了,這個事實讓太后如吃了一碗黃連,太苦。
她不知道皇帝如此寵幸這名妃子是和她對著干還是真的喜愛至此,這名妃子和后宮的其他妃子不同,她不是太后安排入宮的,而太后之前甚至不清楚有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她算是太后預料外的人。 太后在這名妃子來給自己請安時探過一探,覺得這妃子并無什么過人之處,性子溫溫,聲音小而細,就是一雙黑亮清明的大眼讓人印象深些。
探過后,太后得出結論,這妃子性子太溫和,不適合皇宮這樣的環(huán)境。
但同時似乎明白,兒子喜歡這個女子的原因,溫柔。 皇宮里,缺少的正是這個。
不是虛情假意,更不是為了討好而特意堆出來的,而是讓人感到由衷的放心的溫柔。
然而一個只有溫柔卻沒有頭腦的人,在皇帝對她不再過多關注時,還能在皇宮里生存多久,太后長思過后,不禁冷哼。
另一件大事,或許對后宮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對皇帝,乃至天下有志之士,皆是大事。
開春的會試以及殿試,招收的讀書人與武士全是歷朝歷代之最,除文試和武試各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之外,還各收了八百余名書生、五百余名武生,共計一千三百余名。
名次較高者入朝或在京就職,其余不是外放為官,便是受任于皇帝新設的一個七品官,師官。 這些師官外放到全國各地,主要職責是在朝廷出資建起的學堂里教授入院的學童才識。 師官戴的是官帽,領的是官俸,干的卻是私墊夫子的活,且在各個地方縣,還有不受制于地方官的權利,此等利民利國的事情,令天下百姓稱贊不絕,直道吾皇英明。
武官考的是文武全才,文試不如書生們苛刻,卻要精通武術兵法具備謀略之術,最后選出來的三甲雖不盡隆慶帝的意,但也算是聊慰于心。
很多次隆慶帝坐在龍椅上高高俯視這些新加入的年輕官員和武將,再看看旁邊那些冷眼旁觀,或暗中探測哪些可以挖為己用,為自己的勢力添磚加瓦的老臣子,心中也不由懷著一絲冷然,一些期待。
他是皇帝,不會讓底下的眾臣子坐大自己的勢力,他會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在他們最得意的時候,一舉打垮,讓他們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而最后,真正聰明,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知道怎么在這種局勢下生存并努力爬上來,并且效忠于他這個皇帝的人,就是他真正要用的人!
這件事,看似和后宮的大事并無什么牽扯,但是事后,還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種種端倪,皇帝早已經(jīng)在布局一切。 他握緊手中所剩不多的棋子,每下一步都要思考良久,每走一步都是深謀遠慮,因為,他不僅要和后宮的兩個女人斗,他還要面對局勢混亂的朝廷以及國家。
攘外先安內(nèi),此話并不假,但有時候,也要著眼于局勢,攘外安內(nèi)同時進行。
隆慶帝最后能不能成功,歷史證明一切。
后人也會議論一件事,到底平安紀年的開始,是不是隆慶帝真正要肅清日漸坐大,以致權勢沖天的母族的起點? 有人說不是,隆慶帝一定在奪回皇權并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皇帝還要處處受制時,就已經(jīng)起了這個念頭,并做了布局。 有人則堅持另一個說法,那就是十八歲的隆慶帝徹底鏟除四位相互爭奪皇權的大臣之后,在平安元年伊始,才真正決定站在掣肘他皇權的兩位親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