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還一突然笑起來，又假裝認真思考了一番，嚴肅道：“我認為，林老師你要是愿意隨我一同辟谷修行，我們就不用糾結于柴米油鹽了?！?/p>

林開：“……”什么意思，我該回答什么才能顯得年輕機智又幽默。

“我們不是門不當戶不對的戀人，我們有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愛♂好，除了我身材沒你好，我們都很帥，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非常配，沒有更配的了！”陳還一一鼓作氣說完，又去看林開，林開眼中滿是笑意。

“我們不說這個了?！彼o了林開一個燦爛的笑臉，“林老師我請你吃芒果綿綿冰吧！”

最后在空調溫度調得非常高的臥室里，大顆的芒果與細碎綿綿冰全被鋪在了陳還一身上。冰與火在身體上交融，變成極致迷醉交錯的地獄與天堂。

后來林老師表示這家的芒果綿綿冰非?？煽?，下次可以再買。陳還一嘴上拒絕了很多次，林老師就沒有再提。直到某一天，林老師買了食材回家，打開冰箱——

“冷凍柜怎么都滿了？”

陳還一無辜地，“我網購了一點冰淇淋?！?/p>

林開：“……”

林開無語，“……一點？”

陳還一理直氣壯地，“滿五十罐送五罐?！?/p>

林開：“……”

第二天周日由于陳還一同學（早已被預料到地）起床失敗，游樂園行程取消。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還一在林老師的合理投喂下，愈發(fā)毛光水滑。因為拒絕了陳還一吃辣的要求，林老師十八般廚藝全部用上，力保陳還一不敢有所怨言。

轉眼到了研究生復試答辯。

陳還一本來作為保研生，完全不在復試名單之內，奈何林副教授一句“還沒有決定要收，一起面試，最后選兩個”，院辦詢問了陳還一的意見之后臨時又把他加到了復試名單上。

答辯前頭一天晚上，陳還一特意翻出了他的答辯四件套——黑西裝，黑西褲，白襯衫，藍領帶。陳還一就這么一套正裝，做項目答辯專用，于校園里“學生平價正裝399全套”招貼廣告上的網址處購買。當他穿上這身答辯四件套的時候，如果去敲別人家門，一定會被當做賣保險的。

林開看見陳還一的正裝，“換一套。”

陳還一：“……我就這一套?！?/p>

林開：“衣柜最右邊有一套。”

陳還一：“?。?！”

陳還一看著那套——

極為精致的做工，他那身帶線頭的399全套完全不可與之同日而語。但又非常簡潔低調，沒有Logo，只在細節(jié)處留了小心思。煙灰色的領帶，讓陳還一想到第一次見眼前這人的時候，領帶似乎也是這樣的顏色。好像他格外喜歡灰色。

林開：“試試。”

陳還一穿好衣服，又去打領帶，他每次都要打很久，而且并不好看。林開走上去拿過領帶，為他系好，佩上銀色的領帶夾與配套的袖扣。

十分合身。

陳還一訝然，“怎么這么合適？林老師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碼！不對，你怎么會幫我買衣服？”

林開：“覺得你會需要?！?/p>

陳還一星星眼，“這個待遇——！”然后又嘿嘿嘿地壞笑起來，“林老師你肯定會錄取我對不對~~~”這一路保駕護航的。

林開：“看你明天表現?！?/p>

陳還一一臉“你就不要裝了愛我就直說”的表情。

林開淡淡道：“作為你的男朋友，希望你可以一切順利，所以為你考慮這些。作為老師，希望能夠招到最優(yōu)秀的學生，所以會綜合復試的情況來決定錄取名單。這是兩件事?！?/p>

陳還一神情一肅，分外慚愧。小心覷了一眼林開，對方已經轉身去干別的了。

復試當天，是所有研究生導師坐在一個教室里，每個學生20分鐘，一個一個進去，所有老師同時面試一個人，整個面試從早上一直到下午。

陳還一是最后一個。

他大概提早到了三十多分鐘，到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學生一臉菜色地從里面出來。

陳還一略微有一點緊張，最后又反復檢查了一遍，確認證件，本科成績單，簡歷帶好，記錄老師提問的筆記本和鋼筆也帶好了。無論是不是大部分老師都認識他或者他的專業(yè)水平如何，態(tài)度問題上不可以減分，雖然林開對他足夠寵愛，但他也知道林開的要求有多高。

如果你想要讓你的愛人問心無愧地選擇你，你就要足夠優(yōu)秀，比所有人都優(yōu)秀。他相信林開的人品，更不愿給林開帶來一點因此煩惱的可能性。

然后他又檢查了一下手機，確認靜音。無意看到生科院大四的微信群已經炸了，所有參加了研究生復試的人都在絕望地吐槽，說人生從未如此絕望，被參與面試的老師們輪流從頭懟到尾。

陳還一靠在墻上，默默地回想專業(yè)內容。

然而其實想不起來什么，因為四年下來，所有的知識都被內化成了常識。

他只好開始想林開。

想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想第一次見他的那一面，想他拒絕林開后狼狽跑回宿舍，想他看見林開的照片，想他跪在林開面前求他，想林開跟他講費馬大定理，想坐在林開的辦公室看書時林開的眼神，想林開到教務處來把他撿走，想林開在他耳邊輕輕的那一聲“嗯”，想林開告訴他他們沒有錯，想林開早上為他系上領帶，戴上領帶夾與袖扣，對他說“復試順利”。

陳還一的手摩挲著領帶夾，發(fā)現上面有極小的一行字，摸不出來是什么也看不到，林開為他戴上的他也不想取下來。

陳還一的前一個人出來了，臉色很差。

陳還一走進去，視線自然就落在林開臉上，那讓他覺得安定。沒有停頓，他朝全場老師鞠了一躬，然后開始分發(fā)他的中英文雙語簡歷與本科成績單。

陳還一他不像前面的許多面試者，大學根本沒有好好學只是考研前面向筆試努力一年半年，或者為了簡歷好看而寫上無數打醬油的科研項目。他是非常努力的那種學霸，理論扎實，操作過硬，但凡簡歷上出現的項目，從實驗到分析再到論文結辯，他全都了如指掌。

連續(xù)面試一天的導師們對于最后出現的這個學生都比較滿意，有很久不帶本科生課的導師對他很有興趣，當場就想發(fā)Offer，問他研究生對于什么方向的研究比較感興趣。

陳還一忍不住看了一眼林開。

林開面無表情地在寫著什么，就像沒聽到一樣。

陳還一收回目光，看著提問的老師，道：“我本科畢業(yè)論文寫的是癌癥的信息分析，研究生階段也打算繼續(xù)進行這方面研究?！?/p>

提問的老師“哦？”了一聲，“那你是想跟沈教授的項目了？誒，沈教授你那邊名額滿了沒？”

沈教授：“外校保研一個，還有一個上午已經給了Offer?！?/p>

那個提問的老師說：“陳同學，你要不考慮一下換一個研究方向？”

陳還一忽然笑了。

這是一張非常有朝氣的臉，在這個沉悶了一天的教室里，猶如一道陽光。

“老師，”陳還一鞠了一躬，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笑容明媚，聲音自信而誠懇地，“費馬大定理在17世紀被提出，一直到20世紀末才被證明。三百多年間無數學者終其一生都在論證費馬的猜想。三百多年才出了一個懷爾斯，也許我畢其一生在癌癥的信息分析領域只能做那三百年間一個籍籍無名的學者。我不知道在這個領域，誰的名字會被歷史銘記，但是我愿意做推動人類認知邊界的某個奇跡下的一個分母——”

“這，就是我今天站在這里的原因?！?/p>

全場靜默了一會。

生命科學學院的老院長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林開啊?！崩显洪L笑瞇瞇地去看隔了幾個座位的林開，“這都快十年了吧——”

林開低低地笑了一下。

老院長微微抬起頭，眼睛瞇起來，像是在追憶什么往事。

“那一年，一個在北京學計算機的學生給我寫郵件，說他想跨校修二學位。我從沒遇到這么，”老院長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辭，“這么怪異的請求?！?/p>

“我回復道，你得過來面試。當年也是在這個教室吧，那時候那個學生大概跟你，”老院長笑著看了一眼陳還一，“大概跟你現在差不多大。我當時問了他一個問題，‘基礎學科領域，摸到人類認知的一點邊，那都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看你本科成績非常好，怎么就愿意放著計算機那么熱門的專業(yè)跑來讀一個生物的二學位？’”

“那小子啊，我還記得他當時的回答——”

“‘也許我終其一生也無法摸到人類認知的邊界，但是我愿意做人類認知邊界拓寬道路上的一顆瓦礫，縱使百年后零落粉碎，無人記起，也終將是一顆承載過歷史車輪的瓦礫。’”

陳還一心臟震動，不敢置信地朝林開望去。

林開正回望著他，眼中如深潭映月，又如暗夜流光。

“這個學生——”林開站起來，拿起自己桌前的一張紙，走到陳還一面前，雙手遞給他，“我來帶?！?/p>

陳還一的手有一點抖。

他凝視著林開的眼睛，眼眶微紅，差點落下淚來。林開轉身走回座位，陳還一立馬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他看見林開給他的那張Offer的下角有林開龍飛鳳舞的簽名，以及一行鋼筆瘦金體——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p>

面試結束，林開還要繼續(xù)開會。

陳還一在家里等林開回來。

他小心地把林開給他的Offer放在一個單獨的文件袋里收了起來。

然后準備去洗個澡，休息一會。

手碰到領帶夾的時候想起摸到的那行字，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領帶夾去看，上面是一行花體的字母——

“Frohes Schaffen”①

他看不懂，料想是德文，于是上網查了一下，相關翻譯眾多，其中有一個英文翻譯是“Keep up the good work”。

他輕輕吻了一下那行字，感覺到林開對自己有所期待。

晚上林開回來的時候才掏出鑰匙，門就從里面打開了。陳還一踮起腳抱住林開的脖子，不斷在他耳邊小聲喊他，“林老師……林老師……”

林開單手抱住他，把他撈在懷里，吻了吻他的發(fā)頂。

陳還一忍不住抬頭去找林開的嘴唇，沒有深吻，只在林開的嘴角輕輕地碰了一下。

“林老師，你教我做飯好不好？”

林開眉眼帶笑地看著他。

“我——”陳還一眼中溢滿了渴慕，“我愛您。”

“我不想做一個被您照顧的……當然，您愿意照顧我，我覺得非常高興。但是我，我想做能一個也能照顧您的人，能夠站在您身邊與您并肩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做您身邊的，那一顆更小的瓦礫。所以，百年之后，無論是變成巨人身上的一部分，還是被攆得零落粉碎，我都與您在一起?！?/p>

陳還一緩緩跪在林開腳下，低頭還是一雙黑色皮鞋與一截西裝褲的褲腳。

但是這一次，沒有恐懼，也沒有緊張。

陳還一抬起頭，看向林開的眼睛里有著亙古不變的浩瀚星空。

“請您允許?！?/p>

①關于“Frohes Schaffen”，文中的翻譯“Keep up the good work”出自一部電影的名稱。“Frohes Schaffen”沒有簡明而合適的對應中文或英文翻譯，它可以被理解為“Gain pleasure from your work”，“Keep up the good work”，用德語來說也可以表達“Viel Erfolg beim Arbeiten”的祝福，甚至在文中可以簡單理解為“老公今天也要加油我看好你”的意思。一千個人一千種理解，自由心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