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風燈的手緊了緊,楚瑜的心漸漸冷了下來,他抬手將自己散亂的臉側的長發(fā)攏在耳后,露出整張夜幕下略顯蒼白的臉。
“清辭?!鼻貚樞睦镆痪o,死死盯著楚瑜那微微勾起的薄唇。那唇形真美,哪怕削薄帶著棱角,卻也是無情又動人。
楚瑜未如他所愿,仍舊是開了口,語氣薄涼如冰:“是江家的待客之道太別致還是江南民風民俗過分豁達,何時下人也能半夜私會貴客,投懷送抱了?!?/p>
孟寒衣渾身一僵,指尖狠狠掐在掌心,許久才朝楚瑜欠身一禮,撿起地上的琴,抬眸道:“楚二爺誤會了,當年承蒙江公爺不棄,肯留我再在此落足為琴師。一來,寒衣未曾簽過賣身契,實不算為江家下人。二來,寒衣同侯爺更談不上私會,不過是敘舊罷了?!?/p>
話音剛落,楚瑜已經涼涼鼓起掌來:“不錯,長本事了?!?/p>
一旁的侍女趕來,從主子手里接過風燈,又將一件輕裘披在楚瑜肩頭。楚瑜將披風裹緊,忍不住低咳起來,方才跑得太急嗆了涼風,這會兒連帶著腹中胎兒也鬧騰起來。他微微俯下身去,抬手抵在隆起的小腹上,悶聲將咳嗽壓住,不肯在孟寒衣面前露出半分軟弱之態(tài)。
“楚二爺當心身子。”孟寒衣的視線落在楚瑜的肚子上,眼底閃過幾分苦澀。
楚瑜輕笑一聲:“比不得孟公子身嬌體弱,一拉就倒。”
秦崢腦子一熱,下意識想解釋:“二爺!”
“你閉嘴?!背だ淅涞闪怂谎郏骸皼]你插話的份?!?/p>
秦崢啞然:……
孟寒衣低頭苦笑:“楚二爺多年不見,您還是這般……咄咄逼人?!?/p>
楚瑜直起腰身,頷首道:“孟公子亦是,多年不見一如既往的矯揉造作。不過當年你連抬頭看我的膽量都沒有,如今有江家撐腰,膽色倒是漸長,想來江家當是待你不錯?!?/p>
孟寒衣臉色微變,身形微晃。
提及當年,秦崢猛地抬頭看向楚瑜。
楚瑜毫不避諱地任由秦崢打量,面色坦然道:“我楚瑜斷沒有敢做不敢認的時候,你不是想知道孟寒衣當年為何棄你而去,你想知道我曾同他說過什么。好,今日我便當著他的面再說與你聽一遍?!?/p>
“不要!”孟寒衣失態(tài)驚聲吼道,他渾身抖如篩糠,是竟怕極了楚瑜那張嘴。
楚瑜倨傲地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秦崢和孟寒衣,一字一句道:“靖國公楚家,六朝為臣,先祖為聞名天下大儒,后出三朝帝師,六代閣老皆是朝廷棟梁。家父生前曾任首輔,家母王氏師承道家鬼谷子一脈,家兄十七歲出仕,任翰林院之首。楚家丹書鐵■三冊,笞龍鞭上打昏君,下打讒臣,開國太祖親自為楚家題府匾。我楚家世世代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孟寒衣臉色煞白,下意識退后兩步,記憶里那個揮之不去的影子再次與面前的楚瑜重疊,如同噩夢纏身,生生世世低他一頭。不管是當年那個盛氣凌人的少年,還是今日這個氣焰萬丈的男人,都是他不可企及的高貴。
楚瑜眼底滿是碎開的冰渣,譏誚道:“我是我家最沒出息的那個,不過區(qū)區(qū)二品,賺一個滿朝文武禮讓三分的地界罷了??墒敲虾掳。隳檬裁锤冶饶??!?/p>
五年前的詰問再次甩在孟寒衣臉上,當年的屈辱感襲上心頭,讓他渾身發(fā)抖竟是站不住身。
楚瑜抬眸看了眼月色,勾唇輕笑:“拿你當年近水樓臺,拿你與他朝夕相對,拿他待你如珠似寶?若你當年膽敢這么回我一句,我便敬你三分。你若當真有膽氣有傲骨,就不該為那幾分微不足道的自尊棄他而去,你憑什么就不肯相信他能全你一個山盟海誓。既然當初你不肯信,緣何現(xiàn)在又來同他糾纏不休。我今日便罵你一句不知廉恥,你委屈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