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砸不到沈君兆,甚至連杯中涼茶也沒有丁點(diǎn)濺到這身代表著大雍至高榮耀的一品朝服上。
沈爭鳴盯著他,目中全是露骨恨意︰“滾,滾出去!”
沈君兆淡聲道︰“父親好生歇息。”說罷他沒有行禮,直接轉(zhuǎn)身離開。
他們父子情分淪落至此,怕是連雍理都無法想象。
沈爭鳴還政榮養(yǎng),世族大夫有過些許慌亂不安,他們不是看不到雍理的優(yōu)秀,反而是因?yàn)樾碌鄣膬?yōu)秀而心生不安。近年來小皇帝一直在親力親為地扶持寒門士子,老相國不當(dāng)回事,他們卻十分慌張。
若是沈爭鳴退了,這小皇帝又有了自己的羽翼,他們的勢必會遭到重創(chuàng),前程堪憂。好在沈君兆一參政就讓他們大松一口氣,今上已經(jīng)是少年英才,這位從沒出仕的沈家小公子更加卓絕。
樣貌品行一流,談吐氣度不凡,最難的是學(xué)問扎實(shí),見解獨(dú)到,還有一身了不得的內(nèi)家功夫!
這通身的世家雍容,骨子里的先賢風(fēng)骨,哪是那野性難馴的泥腿子可以匹及的!
不過半年功夫,那些高傲的不肯向皇室低頭的世族家主,紛紛向年少的沈君兆俯首。
直至今日,大雍百姓安居樂業(yè),朝上卻是涇渭分明。
沈爭鳴最擔(dān)心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雍理太過心軟,壓不住狼子野心的沈君兆。只是他終究棋差一招,被個(gè)半大少年給算計(jì)至此!
沈君兆剛出了別院,就聽小廝回稟︰“有位秦姓單字一個(gè)沈的青年求見,拿了您手書的帖子?!?/p>
沈君兆腳步不自覺快了些︰“人在何處?”
小廝忙道︰“已經(jīng)領(lǐng)去了千墨閣……”
拿了沈相手書的帖子必然是貴客,肯定不會將人冷落在門房,下人早就接待到會客的千墨閣。
話剛落,小廝目瞪口呆,眼前哪還有沈相人影?
朗朗晴天,早聽聞沈相功夫了得的小廝開了眼界——
這哪是功夫,怕不是神仙術(shù)法!
雍理來沈府,當(dāng)然不能以皇帝身份。
且不提皇帝出行有多繁瑣隆重,單單是前朝遺留的風(fēng)氣,雍理就不能輕易來沈府。
沈爭鳴久居府內(nèi)養(yǎng)病,他若是以看望他的由頭過來,那沈爭鳴明日怕是就得一命歸天。
君不來,臣不死。
圣駕親臨,若非還吊著最后一口氣,是斷不能受此隆恩。
雍理對沈爭鳴的心情復(fù)雜,只是再怎么復(fù)雜,也還沒到要他性命的地步。
更何況沈君兆母親已去,再沒了父親,著實(shí)孤單了些,雍理不忍。
所以他是微服私訪,至于秦這個(gè)姓氏是他母親的。
當(dāng)年先帝入贅秦氏,按理該用秦姓,可后來先帝揭竿而起,用的是神雍后人的旗號,自然不能再姓秦。秦家人也識趣,趕忙改了宗譜,入贅一事絕口不提,只道秦氏嫁入雍家。
雍理打小和父親不熟,與母親卻是十分親昵。他年少那兒總纏著沈君兆帶他出去玩,用的化名便是秦沈。
沒錯(cuò),待在千墨閣,慢條斯理喝著雨前龍井的不是旁人,正是雍理。
沈君兆來得雖快,卻半點(diǎn)倉促模樣都沒有,他進(jìn)屋時(shí)神態(tài)自然,仿佛剛從花園信步而來︰“臣恭請圣安?!?/p>
雍理︰“……”
瞧見他這冷淡疏離的模樣,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雍理故意說道︰“在下名喚秦沈?!?/p>
沈君兆只瞥了一眼,心里卻早就全是這一襲青衫的俊秀男子——
褪了帝服,換上夏衣,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世間哪有秦沈?!鄙蚓状怪暰€。
雍理老大不樂意,啪得一聲合攏折扇︰“那這世間也沒有沈之永了?”
按理說沈君兆出宮并不需要化名,但雍理非要也給他換個(gè)名字。
他直接拿了沈字,卻因國禁,只能給沈君兆尋了個(gè)雍的諧音——永。
之永,之雍。
沈君兆的雍阿理。
沈君兆毫不猶豫︰“并無此人?!?/p>
沒有秦沈,也沒有沈之永,更沒有兩人相伴而行,游遍首京的青澀時(shí)光。
雍理心像被鈍刀砍了下,一陣悶痛︰“朕沒沈相這般健忘?!?/p>
沈君兆︰“臣也不似陛下這般多情。”
雍理︰“…………”
這么多年他怎么就不長記性!
論拌嘴,他怎么贏得過鐵石心腸的沈昭君!
“朕不是和你來吵架的,那個(gè)金菩像……”雍理怕自己被氣走,索性開門見山。
誰知沈君兆卻先問他︰“陛下自己來的?”
雍理︰“子難在外頭候著。”和尚身手了得,否則他三年前早死透了。
沈君兆平平地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