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許哥？許哥！”

許然猛地擡頭，看到何宇軒那張滿是擔(dān)憂的臉。

何宇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剛才叫你都沒反應(yīng)?！?/p>

許然愣了愣，低頭看看自己的電腦，發(fā)現(xiàn)文檔里不知何時寫滿了語義不通的內(nèi)容，連忙刪除。

“我……”他手忙腳亂地處理混亂的文件，磕磕絆絆地說，“我沒事?！?/p>

何宇軒皺著眉，“你確定？今天上班后你的臉色就一直不……”

“宇軒?！痹S然打斷他，聲音清冷，“我沒事?！?/p>

像是忽然冷靜了下來，何宇軒看看他，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么，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

過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看向這邊后，許然渾身卸了力，將臉埋進(jìn)掌心。

他昨晚一晚沒睡，腦子里想的都是賀承離開前的表情。這么多年，賀承生過他的氣，但從未像這次這樣憤怒過。這件事真的觸及到了賀承的逆鱗，許然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可賀承手機(jī)一晚都顯示關(guān)機(jī)。

被踢過的地方刺痛入骨，許然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過了一夜，凌晨五點的時候痛感終于退去，他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感覺自己仿佛剛剛死過一次。

撕心裂肺的疼痛，占據(jù)了他的所有感官。不光是身體上的，他的感情也被撕扯成碎片，一片片墜至谷底。他像一只無頭蒼蠅 一樣，迷茫而恐懼，從心底升起的不安和對賀承的愧疚折磨得他幾乎精神崩潰。他無法想像賀承在聽到麥興詆毀自己時的心情， 那一定比踢上他多少腳來的都要難受。

可他依舊要強(qiáng)撐著幾乎垮掉的身體上班打卡，坐在座位上處理工作。

身為社會人的最大劣處，就是無法像孩子一樣撒嬌。沒有人知曉你的痛苦，他們沒有必要知道，你也沒有資格訴說。

有的時候，許然感覺自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跟隨著海浪浮沉，縱使想要上岸卻無力反抗潮汐，偶爾回頭看看那些走過的日子，歡笑或悲傷，都只不過是蕓蕓眾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粟罷了。沒人真正在乎別人的心情，就連許然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

他的心情算得了什么呢？他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家伙，厚著臉皮蹭在賀承身邊，將賀承的大度當(dāng)做可以肆意安排他的資本。在過去的十年里，他一直以為賀承應(yīng)該對自己的右腿有些想法，他說服自己賀承是元兇，這樣可以讓自己在道德上占據(jù)一個更高的位置。可賀承從始至終都不知情，是他自我可憐，以大度之意，給賀承安排了個莫須有的罪名。賀承生氣是當(dāng)然的，許然也很討厭那個編造了十年謊言的自己。

他點開聊天軟件，看著置頂?shù)哪莻€頭像，點進(jìn)對話。

對不起。

他寫道，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加點什么，最終還是放棄了。

點擊發(fā)送的一瞬間許然就知道這條消息會石沉大海，甚至賀承會一怒之下刪了他。無論怎樣，這都是他應(yīng)得的，他得去承受。

他不知道需要多少個對不起才能彌補(bǔ)賀承在員工面前被誣陷所帶來的損失，如果賀承想要，就算是一千個、一萬個，他也愿意。

但有些事，不是靠道歉就可以挽回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剛出單位院子的大門，許然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yuǎn)處向自己走來。

看著麥興那張讓人畏懼的滿是邪氣的臉，許然想，或許從十三前考入那間高中開始，自己的人生就已經(jīng)錯位了。

徹徹底底，錯得一塌糊涂。

“好久不見啊?！?/p>

一開口就是熟悉的痞子腔，麥興的聲音有一種十分刻意的深沉感，做作得令人作嘔。許然皺皺眉，低下頭決定不去理他。

他往旁邊走，麥興就先一步攔在他身前。許然往四周看看，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這個時間走正門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麥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開玩笑似的說，“你長高了，我還以為書呆子是不會長個兒的?！?/p>

“……你來干什么？”許然不耐地問。

麥興聳聳肩，“找老同學(xué)敘舊？我剛到這座城市，知道你和賀承都在這兒可真是太好了?！?/p>

聽到賀承的名字許然一愣，隨即想起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臉色瞬間白了幾分。

麥興笑笑，“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這兒的？”

“不。”許然迅速回答道，一邊不動聲色地尋找離開的時機(jī)，“我不感興趣?！?/p>

“太可惜了，”麥興遺憾地嘆了口氣，“阿文周末在醫(yī)院認(rèn)出了你，還很興奮地告訴我來著?！?/p>

阿文，許然瞬間回憶起了這個名字。阿文是跟著麥興折掉他右腿的跟班之一。

周末的醫(yī)院……他不記得自己碰到過什么人，除了醫(yī)生護(hù)士，那就只有……那個橫沖直撞又粗魯無禮的莽夫。

許然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不曾有過順利的時刻，他永遠(yuǎn)也逃不出這場噩夢。

麥興好兄弟般搭著他的肩膀，任憑許然怎么努力都甩脫不掉，“我應(yīng)該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還欣賞不到賀承那么精彩的表情。”

他笑著，就像十年前他們將許然逼進(jìn)小胡同后露出的微笑，殘忍而瘋狂。

“你瘋了?！痹S然咬著牙掙扎，“放開我！”

麥興用一只手就禁錮住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nèi)ズ?好‘?dāng)⑴f’?！?/p>

“你在干什么？！”

許然猛地回頭，看到何宇軒救世主一般站在他們身后。

麥興打量著何宇軒的個頭，慢慢直起身子，搭在許然肩上的手卻沒有放開。

許然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何宇軒大概不是麥興的對手，但他沒有絲毫畏懼，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放開他！”

何宇軒的怒吼吸引了不遠(yuǎn)處門衛(wèi)的注意，兩個門衛(wèi)從亭子里探出頭來，皺著眉向這邊看。

麥興無不遺憾地嘆了一聲，“你真走運(yùn)?！?/p>

他放開許然的肩膀，一邊后退一邊說，“看來我們只有以后再敘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