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百六十九天。

又和聿哥哥吵架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到公司，不喜歡我鬧事，我的無理行為讓他整個厭惡，也讓旁人看笑話，讓自己難堪。我知道這樣的我只會讓聿哥哥更加厭煩，可是……至少他會理我。

就算被討厭也無所謂，至少，聿哥哥會跟我說話。

“心心，你前晚是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妮亞猶豫很久，還是忍不住心里的擔憂開口詢問。

問心心那晚的事，可她什么都不說，身體抖得厲害，愛德華還四處走動看看，以為心心是遇到色狼了。

她也緊張地問說是不是遇到有人對她不軌，可心心就是搖頭不說，他們沒辦法，看心心的情緒實在不穩(wěn)定，只好先回家，等心心平靜下來再說。

這兩天心心很沉默，連笑容都很勉強，總是發(fā)著呆，整個人郁郁寡歡的，讓她和愛德華看得實在很擔心。

趁著午餐時間，她終于忍不住了，她今天絕對要知道心心是怎么了。

陶心芽抬起頭，看到妮亞臉上的堅持和擔心，愛德華則對她溫暖微笑。

“心心，有什么事說出來，也許我和妮亞幫得上忙?！?/p>

知道他們是關(guān)心她，陶心芽對他們露出笑容，“我沒事……”

“鬼才信！”妮亞不高興地瞪著她?！靶男?，你是不是不把我和愛德華當朋友？”

知道妮亞生氣了，陶心芽又不知該怎么說，“重生”這種事要不是親生體驗，根本沒人會信。

可她這兩天確實茫然無從，她不知道該怎么做，要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繼續(xù)平靜地過下去嗎？

可是……想到原聿讓的痛苦，而且那還是她造成的，教她怎能視而不見？

想到原聿讓，陶心芽的心不禁抽疼，臉上的笑容又黯下。

妮亞和愛德華互看一眼，兩人眼里都是擔心，“心心……”

“其實……”陶心芽突然輕輕說道：“我是看了一本小說?！?/p>

“啊？”兩人一楞。

“小說？”妮亞皺眉。“什么小說？”

陶心芽咬著唇，猶豫一下，才吐出?！八銗矍樾≌f吧？”

“你因為一本愛情小說，所以這兩天才耍憂郁？”妮亞的頭上隱隱冒出幾條黑線。

愛德華也三條線，不過秉持著紳士原則，他仍是溫和問著阿心芽?！靶≌f是寫什么？讓你心情這么差?！?/p>

陶心芽扭著手指頭，她也知道自己的話很瞎，可是她真的需要有人為她出主意。

“就……男主角有個青梅竹馬，男主角很疼這個小妹妹，小妹妹也很喜歡這個鄰家大哥哥，長大后，就自然地愛上他。可是男主角卻交了個女朋友，他和女朋友感情很好，小妹妹很嫉妒，她不喜歡那個女主角，千方百計地破壞他們，還逼男主角娶她?！?/p>

“怎么逼？”妮亞問。

陶心芽默默垂頭，“下藥。”

“靠，這種無恥的手段也使得出來！”妮亞爆粗話。“這個小妹妹是不懂祝福這種東西嗎？破壞人家感情這種缺德事也做得出來！”

陶心芽的頭垂得更低了。

“那后來呢？男主角有娶小妹妹嗎？”

“有……小妹妹讓男主角的父母以為是男主角強迫她的，而且男主角的母親身體不好，男主角為了母親的身體，只好娶她。”

愛德華也皺眉了?！皼]有男人能忍受這種事的?！?/p>

“然后呢？”妮亞追問。

“小妹妹過了幾年被冷落的婚姻生活，還常常跟男主角吵架，因為男主角和女朋友關(guān)系仍是很好，小妹妹還曾沖到女朋友面前，對她叫囂打人……”

陶心芽愈說愈覺得自己實在很壞，她以前怎么那么不懂事呢？讓所有人都受罪了。

妮亞和愛德華聽了都搖頭，這個小妹妹實在惹人厭。

“后來小妹妹決定離婚，放下簽名的離婚協(xié)議書就走了，誰知道竟搭上失事的班機，墜機死了，結(jié)果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魂在別人的身體里?！?/p>

“噗——”妮亞才剛喝下一口水，立即噴出來。“這什么劇情??？會不會太扯了！”

要不是她是當事人，陶心芽也會覺得這種故事很瞎。

“死后重生的小妹妹看開了，決定重新過活，遺忘過去的事。她以為她死后，每個人都會過得好，男主角和女朋友會幸福在一起，誰知道后來她遇到男主角，才知道他沒和女朋友結(jié)婚，甚至還戴著婚戒，因小妹妹的死愧疚不已，而懲罰自己?！?/p>

“哦！”妮亞捧頰，眼里冒著愛心?！斑@真是難得的好男人。”

果然只有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

是啊，可那么好的他，卻因為她而過得不好。

陶心芽心頭泛酸，而嘴里仍說著故事?！靶∶妹貌恢撛趺崔k，她不想和過去再有牽扯，可是對這樣的男主角又無法放下心。”

“等等。”妮亞打斷她的話，表情有點扭曲?！靶男模阍摬粫炎约合氤墒悄莻€小妹妹，所以這兩天才會這么奇怪吧？”

其實她就是那個惹人厭的小妹妹，可這樣的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陶心芽只得在心里苦笑，輕輕點頭。

妮亞無言地深呼吸，愛德華也是哭笑不得。不過想想，東方人都多愁善感，心心年紀又小，會被狗血的愛情小說影響也是正常的。

兩人此時此刻完全忘記陶心芽跟他們同年。

“講白點，這個小妹妹就是自私！”喝口茶，妮亞開始發(fā)表言論?！八幌氲阶约?，因為喜歡男主角就要把他搶過來，根本沒為男主角想過。死了呢，又以為自己不在了，男主角會過得幸福，拜托，她是當人家是沒血沒淚的混蛋嗎？青梅竹馬耶！我家養(yǎng)八年的狗死了，我都傷心半年了。”

陶心芽聽得抬不起頭來，妮亞說的，她又怎會不懂呢？當初哥哥一直勸她，要她別死心眼，要她別那么自私，祝福也是一種愛，可當時的她完全聽不進去，那些道理她全知道，可她心里的執(zhí)著就像鬼魂纏著她，讓她著了魔似地只想要得到她愛的人。

她讓自己不好過，也讓所有人陪著她。

即使重生了，她仍是自私的，想斷絕過去的一切，不聽不看，她告訴自己，沒有她，大家都會過得好；其實，她只是不敢去面對自己的錯誤。

他們怎會過得好呢？把她當親生女兒疼愛的干爹干媽，視她如命的哥哥，還有……曾經(jīng)比誰都寵她的聿哥哥。

那么愛她的他們，怎會因她的逝去而幸福？

“她要真覺得對不起人家，就該去彌補……”

“彌補？”陶心芽抬頭看向妮亞。

“對呀！她破壞人家的感情，彌補人家是應(yīng)該的吧？那個女朋友一定還愛男主角，不然怎會一直待在男主角身邊……對了，芽芽，后面的劇情是什么？算了，你直接拿書給我看好了?！边@么狗血的小說，都激發(fā)她多愁善感的少女心了。

她去哪生本小說啊？陶心芽心虛地垂眸?！斑?，這是中文小說，妮亞你看不懂的。”

妮亞失望了，不過沒關(guān)系。“那后面寫什么？心心，快告訴我?！?/p>

后面……她也不知道，因為連拋都不知道結(jié)局，可是妮亞的話讓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

欠人的就要還，而她欠的太多了。

“妮亞，謝謝你?！碧招难恐雷约涸撟鍪裁戳?。

“?。俊蓖粊淼牡乐x讓妮亞摸不著頭緒。

陶心芽勾起笑容，小酒窩可愛又甜美。“小說我還沒看完，等看完我再告訴你?！?/p>

當初是她破壞聿哥哥的幸福，她該做的，就是還他幸福。

陶心芽下了公車，抬頭望著前方的上坡。上方是私人的宅邪，其實只有兩戶人家，各自占地百頃，鐘斯家是華麗的白色城堡，原家則是哥特式風格的建筑，富麗堂皇，美得像首詩。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里，該說是她從不敢靠近，膽小地逃避一切。

就像現(xiàn)在，站在這里，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忐忑難安，指尖微抖著，手心已在冒汗。

這條路她比誰都熟悉，她曾在這里奔跑，快樂的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繞著她轉(zhuǎn)動，活得那么任性恣意。

最后，卻讓所有人傷了心……

陶心芽輕吐口氣，甩去心里的煩悶，正準備走向上坡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突然停在旁邊。

她一愣，轉(zhuǎn)頭，見司機下車開門，一名穿著棗紅繡花旗袍和墨綠披肩的中年婦人抱著紙袋下車。

“吉姆，你先回去吧！”婦人朝司機說道。

“是，夫人您請小心。”吉姆躬身行禮，然后上車離開。

陶心芽怔怔地看著婦人，盤起的發(fā)微白了，臉上也多了皺紋，可那雍容優(yōu)雅的氣質(zhì)仍是不變。

她記得婦人總是穿著旗袍，她穿旗袍很好看，有著東方人的婉約柔順。婦人曾經(jīng)很疼她，可當婦人知道她做的事時，看著她的眼里充滿了痛心和失望，從那之后，婦人不再見她。

“哎呀！”婦人突然驚呼，紙袋上方的番茄掉了出來。

陶心芽趕緊撿起蕃茄，“干……”差點，她就叫出那兩個字了！

她趕緊吞回，對婦人微笑，“夫人，你掉的番茄。”

“謝謝。”陳安梅接過番茄，望著面前從沒見過的女孩，是東方人呢！“我從沒看過你，是來找人的嗎？”會這么問，是因為這里只住著兩家人。

婦人的笑容讓陶心芽眼里微酸，她趕緊垂眸?！安皇牵沂谴铄e公車了，剛下車，想說趁公車來之前四處逛逛?！?/p>

“原來是這樣?！标惏裁沸α耍瑥募埓锬昧艘粋€可頌面包。“謝謝你幫我撿番茄，這面包請你吃?！?/p>

“不用了?！碧招难客凭?。

陳安梅卻堅持，硬是塞到她手里，“你是東方人，來自哪里？”

“拿去，不用客氣?！比缓罂粗ⅰ?/p>

陶心芽拿著面包，“臺灣?！?/p>

“咦？”陳安梅驚訝?！斑@么巧，你會說中文嗎？”這句是用中文問的。

“會。”陶心芽也用中文回答。

沒想到會遇到同鄉(xiāng)，陳安梅驚喜極了?！罢媲桑乙彩桥_灣人，瞧你這模樣，你十八歲了嗎？”

見婦人皺眉，陶心芽知道干媽是在想，怎會有人讓小孩子搭公車？干媽就是這么熱心的人。

她不禁笑了，“我二十歲了。”

陳安梅盯著陶心芽的笑容?！鞍グ?，你笑起來真可愛?！遍L得像個洋娃娃，那臉頰的小酒窩真甜。

“來，要不要到我家喝茶？”陳安梅拉著女孩，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難得遇到臺灣人，就跟我這個老太婆聊聊吧！”

“老？”陶心芽眨眼，一臉疑惑?！翱赡憧雌饋聿皇遣湃鄽q嗎？”

“呵！”陳安梅掩嘴?！靶⊙绢^嘴真甜，我今年都五十三了?！?/p>

陶心芽張大嘴，一臉驚訝。“這怎么可能？一點都看不出來，夫人，你是在騙我嗎？”

陳安梅被小丫頭逗笑了，拉著她往上坡走?！白焯鸬男⊙绢^，別叫我夫人，叫我梅姨吧！”

陶心芽乖乖地跟在一旁，見婦人開心，她的嘴角也揚起，這樣的畫面讓她好懷念。

以前她和干媽總是一起去買東西，然后在這里讓司機停車，她們會挽著手，說著女人的悄悄話，一起走路回家。

沒想到她人都離開了，干媽竟還維持這個習慣。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陳安梅想起自己忘了問小丫頭姓名了。

陶心芽臉上的笑容微斂，盯著陳安梅，略為猶豫地吐出?！疤招难浚医刑招难??！?/p>

啪！

陳安梅手上的紙袋落地，袋里的東西全掉了出來。

對干媽的反應(yīng)，陶心芽一點都不意外，她蹲下身撿起紙袋，將東西都放進袋子里，還得裝出疑惑的表情。

“梅姨，你怎么了？”

陳安梅擠出笑容，一雙眼仍看著陶心芽，眼眶隱約泛紅?！拔覜]事，只是沒想到你的名字跟我去世的媳婦一樣，讓我嚇一跳?！?/p>

“是嗎？這么巧。”陶心芽驚訝，只是看著干媽微紅的眼睛，心里也酸酸的。

干媽，對不起，可我不能告訴你，我就是你疼愛的心心。

“你說你二十歲，真巧，我媳婦也是二十歲嫁入我家的，不過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就像親生女兒一樣?！毕氲剿廊サ南眿D，陳安梅眼眶泛淚，趕緊拿手絹擦去眼角的淚水?！皩Σ黄穑芬淌B(tài)了?！?/p>

“沒關(guān)系?！碧招难繐u頭?！懊芬毯芴勰阆眿D？”

“嗯，她是個好女孩，只可惜……”陳安梅輕嘆，歉然地朝她笑?！安徽f這些了，抱歉，讓你聽我這個老太婆嘮叨?！?/p>

“不會，我很樂意聽的?！?/p>

只要干媽別傷心，心心什么都愿意聽——對疼愛自己的干媽，陶心芽心里有說不出的歉意，她不只讓干媽失望，連死了都還讓干媽傷心。

“呵，小丫頭人真好。”陳安梅輕拍她的手，兩人已走到原家門口，門衛(wèi)已開門。

“來，這是梅姨住的地方?！标惏裁窢恐⒆哌M大門。

“梅姨，你家好大好漂亮?！眻A形的花園種滿各種花草，中間是維納斯噴水池，四周是綠色森林，最醒目的就是前方的哥德風城堡，就像童話故事里一樣，美得夢幻。

陶心芽還看到高聳矗立的耶誕樹，松綠的樹身還沒有裝上任何飾物，她記得以前耶誕樹都是由她親手掛上各類飾品。

她還會準備禮物，那些禮物都是她精心挑選的，她會在晚餐的時候拿出來，每個人都被她逗得開心，那時，她是人人喜愛的小公主。

沒人想過，小公主會在日后變成壞心的巫婆。

“漂亮有什么用，只有我和先生兩個人?！标惏裁窊u頭輕嘆，臉上有著寂寞，“雖然最近兒子回來了，不過沒多久就要去紐約了?！?/p>

陳安梅也看著耶誕樹?！耙郧暗囊Q節(jié)過得多快樂呀！”而這幾年卻是冷冷清清的。

“梅姨……”

陳安梅回神，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遇見這小女孩后，就讓她一直想到過去，大概是這女孩跟心心同名的關(guān)系吧？

“沒事沒事，心心……不介意我叫你心心吧？”

陶心芽搖頭。

“來，陪我喝茶聊天吧！”她牽著陶心芽進屋。

“夫人?！惫芗伊_伊早已等在門口?！胺蛉?，您回來了?！比缓笊焓纸舆^披肩，讓仆人拿過陶心芽手里的紙袋。

“羅伊，我?guī)Я诵】腿嘶貋恚阒绬?？她也來自臺灣，而且叫陶心芽?！标惏裁烦瞎芗业?。

聽到這名字，羅伊也愣了下。他驚訝地看向陶心芽，陶心芽也對他笑，眼睛盯著羅伊的胡子。羅伊叔叔的胡子仍是修得那么整齊，小時候的她最愛揪羅伊的胡子了。

羅伊被盯得一驚，差點往后退。奇怪，怎么覺得這小丫頭盯著他胡子的眼神熟悉得讓他發(f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