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凌晨,遠處漆黑的海平面上,出現(xiàn)了一艘艦影,影子越來越大,漸漸靠近,順利交匯。
孟蘭亭登上了這艘來接自己的艦。
上艦之后,她被安排住進一間條件相對最好的艙室。艙室不大,但有暖氣片供暖,單人鐵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一間供應熱水的浴室,浴室里還有一只可以用的銅電吹風。
馮恪之送她到了艙室門口,叮囑她好好休息,自己去了艦橋。
這一路,漫長的兩三個月的時間里,孟蘭亭的精神一直繃著,尤其是到了香港后的這幾天,更是憂懼交加,大悲大喜,此刻終于能夠放松些了,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吹干長發(fā),躺在了身下這張狹窄但鋪得很是松軟的床上,本當盡快入睡。
但她卻絲毫沒有睡意。
夜海寂靜無聲。床頭的那盞小鐵燈一直亮著,燈泡放出柔和的光,照亮了這個大海之上的簡陋但溫暖的小小空間。
孟蘭亭靠在床頭,一直沒睡,就著燈光,安靜地看著隨身攜帶回來的一本書。
大約半個小時過后,她聽到艙門被人輕輕叩了一下,立刻放下書,下床過去開門。
馮恪之站在艙門外,視線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和他相對站在門里,背對著燈,垂落腰際的長發(fā),被燈光烘出朦朦朧朧的輪廓。溫暖的白色法蘭絨睡衣吝于向人展示女主人的美,獨占地將她身子包裹得密密實實,只在領口處,仿佛迫不得已,才露了一小段最宜承受愛人癡心之吻的纖細的鎖骨。
馮恪之的視線從她的面龐,掠過脖頸,定了定神,方再次抬眼,望著她說“蘭亭,軍艦繞走外海,全速航行,明早大約八點,到廣西的安全地登陸,有人來接你,安排你搭飛機,直接到重慶?!?/p>
他頓了一下。
“……我會提前下艦,不能送你到重慶了。戰(zhàn)事還沒完,我要回去?!?/p>
他的視線再次掠過她,遲疑了下,說“你應當累了……好好睡一覺,不用送我了。快到的時候,有人會來叫你?!?/p>
他說完,朝她點了點頭,作勢轉身。
“我這里還有熱水,你去洗個澡,我?guī)湍惆岩路娓伞!?/p>
孟蘭亭柔聲說道,為他完全地打開了門。
馮恪之腳步停住,說“好。”
他走了進來。
孟蘭亭將他脫下的被體溫烘了一天,變得半干半濕的衣服掛在暖氣片前烘著,又穿好外套,開門出去叫勤務取來醫(yī)藥箱,隨后就抱膝坐在床上,聽著用鐵皮隔出來的那間浴室里傳出的流水的嘩嘩之聲。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出來,光著上身,伸手去拿衣服,孟蘭亭從床上爬了下來。
“衣服沒干。我看看你頭上的傷。”
馮恪之搖頭“沒事。我頭硬,只破了個小口子,早不流血了。”
“坐下?!?/p>
他立刻坐了下去。
孟蘭亭走到他的面前,端著他的頭,伸手輕輕撥開頭發(fā),就著燈光,看了下已經(jīng)凝結了血塊的傷口,問他“疼嗎?”
朦朦朧朧的的燈光里,她散著幽幽暖香的身子就靠著自己。那么近。
只要他再往前稍微靠那么一點點,臉就能碰到她了。
“疼……那會兒我都暈過去了……”
馮恪之聞著鼻息里的幽幽暖香,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低低地說。
孟蘭亭打開藥箱,取棉花蘸了酒精,替他清理傷口,聽到他發(fā)出仿佛疼痛的輕微嘶嘶之聲,哄他“馬上就好,你忍忍?!?/p>
“嗯?!?/p>
馮恪之唔了一聲,額頭輕輕地壓在了裹著她胸脯的那片柔軟的法蘭絨衣襟上。
孟蘭亭手微微一停,并沒有后退,而是繼續(xù)替他擦藥,最后覆上棉紗固定住,傷口處置好了。
他沒有起來,額頭依然靠在她的懷里。
孟蘭亭也沒有推開他,還是那樣停在這個半裸著的年輕男人的面前。
他坐著,女孩兒立著,相依的身影,被燈投到對面的墻上,猶如一幀寧靜的剪影。
半晌,男人的肩膀終于動了一動,抬臂,慢慢摟住了她的腰肢,將她的身體,貼向了自己赤著的上身。
“蘭亭……我其實是想你陪我的……”
他將自己的臉完全地埋在了她的懷里,輕輕地蹭了蹭,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
孟蘭亭膝窩發(fā)軟,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馮恪之低頭,和懷中的女孩兒接吻,片刻后,呼吸急促,一下將她抱了起來,走到床邊。
仿佛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兩個人的體重,鐵床的床腳,發(fā)出了輕微的“咯吱”一聲。
在這片深沉的如同大海的夜色里,在這條全速航行的軍艦的某個艙室的狹窄的鐵床上,年輕而強壯的男人,和他久別重逢的女孩兒,不停地做著愛。
她早就已經(jīng)將他的心給拿走了。
過去的那一千多個日子里,隔了那么遠,他也總是無時不刻地想著她,無法控制。
這一刻,他不知疲倦,也毫不疲倦。體膚相貼,汗津相融。男人仿佛一個跪在她腳下的奴仆,百般取悅著自己的女王,卻也肆意地要她取悅著自己。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徹底地填滿分別的那漫長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失意和對她的癡狂的想念。
一夜怎夠?
一輩子都是不夠。
孟蘭亭幫他一件一件地穿上已經(jīng)變得干燥的衣物,送他出了艙室,看著他踏上甲板,朝著來接的那條轉載駁船走去。
天還沒有亮透。晨星如露,點點地綴在遠處那片暗藍色的天空之上。
他已經(jīng)走到了連接兩船的那條接駁道前,忽然又停住腳步,轉頭,朝著還站在艙口的孟蘭亭拂了拂,示意她進去。
孟蘭亭非但沒有進去,反而朝他奔了過來。
她在甲板上的水兵的驚詫注目之下,奔到了馮恪之的面前,撲進了他的懷里,伸手再一次地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松開。
水兵們不敢當面盯著,紛紛背過身去,卻又忍不住,偷偷轉頭,瞥個不停。
馮恪之一愣,隨即反手擁她入懷,慢慢地收緊臂膀,抱著她,在船頭相擁了片刻,回頭,望了眼身后那條還在等著自己的船,終于開口哄她“風大,你快進去。到了那邊,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p>
孟蘭亭睜開眼睛,抬頭凝視著他,踮起腳尖,輕輕地親了他一口,終于松開了手,目送他上了船,漸漸地離去。
天亮了,孟蘭亭也抵達港口,上岸后,被送到一個軍用機場,搭乘一架運輸機,在午后,平安飛抵重慶,穿過厚厚的云層,降落到了一片平坦的沙洲之上,隨即就被送去了即將就要開始工作的場所。
這是一處建在小西山的秘密建筑,盡管周圍有茂盛林木的遮掩,為了安全起見,在相連的山體里,還開鑿出了一個巨大的防空洞,以躲避時不時就會響起的防空警報。
孟蘭亭不過短暫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在助手的帶領下,熟悉了環(huán)境和原本的人員,就開始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接替前任的工作之中。
她從事的事,是一件單調的,需要全身心投入,極其耗費精力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