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一夜間在城下架起了數(shù)百架巨型石炮,待天光大亮,便對著城內(nèi)狂轟。丟的就是這數(shù)百斤一塊的石塊。這石炮從來沒人見過,相似的拋石器天朝也是有的,可沒法拋這種巨石,誰也不明白那些木架如何能承受這樣沉重的石塊而不垮塌。
前陣子的傷亡在這時候看起來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在如雨般的落石下,軍士的傷亡數(shù)量急劇上升。殿前司的士氣一下子便散了。
這東西太嚇人,發(fā)動起來聲音震天動地,中者無人生還。
陳則銘突遇變故,驚駭之后,牙也要咬碎了,他總算明白了前陣子匈奴攻擊不緊不慢的真正原因,原來律延是在等這個炮,可恨自己一心反擊居然無知無覺。
是我偏執(zhí)了!!
他的心肺都快被那股巨大的焦灼燙成灰,他不甘心自己就這么失敗,然而老天總是不幫他,他恨得眼中要冒出血來。援軍,楊如欽,獨孤航,你們在哪里?。?/p>
京城的城墻是用糯米煮的粥合著泥砌的,號稱固若金湯。然而在這樣大的沖擊下,它們開始龜裂垮塌。陳則銘立刻派人去修,垮一處修一處。這樣的石雨中,去一百個,運氣好的能回來七八十人,運氣差的只回得來一半,但他沒辦法了,只能派人送死。
所幸這樣大型的石炮難以瞄準(zhǔn),否則匈奴只需要對著一個點持續(xù)攻擊,想修都沒得修。
這樣的石雨炮擊持續(xù)了幾個時辰,城樓上毫無還手之力。
陳則銘幾乎要絕望,這時候?qū)Ψ浇K于停手。戰(zhàn)后粗粗清點,傷亡竟達(dá)千人。陳則銘趕緊巡營,每到一處,兵士們都是驚魂未定,吶吶不敢言。陳則銘心中直往下沉,如果這個時候沒些刺激,這戰(zhàn)是打不下去了。然而下一次石雨誰也說不準(zhǔn)是什么時候,他吩咐眾將趕緊找好隱蔽之處,以備下一輪攻擊,另一方面只得破釜沉舟,大肆宣稱自己已收到資訊,援軍正在途中,士氣這才一振。
然而陳則銘心中的焦躁驚懼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做,該怎么做,該怎么做,他只念著這一個念頭。
用火?石炮的木架一點即燃,可石炮的射程遠(yuǎn)在弓箭之上,射不到。用床弩?床弩的射程是夠遠(yuǎn),可缺點和石炮一樣,因為過于巨大無法精確瞄準(zhǔn),很難射中。偷襲毀之?律延必定防著這招,定然是重重陷阱。
陳則銘絞盡腦汁,終究無果。
他心中絕望,莫非老天非要為難他,所以不肯給他贖罪的機(jī)會。蕭定都給了他,可天公不給,為什么?難道他的敵人不是蕭定,不是律延,是老天?他恍惚起來,可為什么,為什么要讓這樣多的人陪葬,他做了什么要擔(dān)這禍國殃民的罪名愧入黃泉……
不,不,那不是天意!他又振奮了精神。
一切不到最后,天意如何誰也不知道。他甩開那些有的沒的重的輕的瞎想的可能的揣測,他沒時間想那些,他想做的也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此。
他看不清腳下的路,那便只有繼續(xù)往前,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到傍晚,對方炮擊又起。兵士們在城樓上看到匈奴兵們一隊一隊拉著車,車后載的就是那一塊塊巨石。敵人們要弄來這些東西也要時間,所以中間得休息。
這次殿前司有了準(zhǔn)備,井然有序地躲入城墻內(nèi)側(cè)各處已經(jīng)騰空的甕洞中,傷亡較之前就小了許多,然而城墻在一次次的重?fù)粝码[約搖晃,垮塌的城頭還是需要人去修。一切同之前那次石擊相比,改變并不大。
人們都屏息著,他們在等待著什么。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
陳則銘也在這洞里,他握著腰間的長劍,擡頭傾聽那一聲聲悶擊。巨石落地的聲音似乎就在他頭頂上,只憑響動便已經(jīng)能將人壓扁,每一次震動都落下一層泥沙,撒在他身上。他動也不動,似乎毫無所覺。
時間在這樣的煎熬中慢慢地過去,它如同仕女拖著長裙,與人們旖旎纏綿依依不舍。漸漸地,人們覺察到落石的頻率開始減慢,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變少了。陳則銘命人上城查看,隔了一會,一名兵士跌跌撞撞沖了回來,“將軍將軍!……援兵!援兵來了!?。 ?/p>
陳則銘不禁驚住。
眾人都靜了片刻,然后轟然一聲歡呼起來。歡聲在甕洞洞壁上來回撞擊,收勢不住,猛地沖出洞口,迸發(f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