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冥冥中有什么阻止了他這樣荒唐的沖動。
你能為此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嗎,他自問著,想像中的后果讓他不寒而栗。
從聽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他已經(jīng)做了決定,只能退卻。
因為他別無選擇。
蔭蔭轉(zhuǎn)過身,擡頭看著宮墻,那上頭一枝桃花不甘寂寞探出了墻頭,天空在它身后,那樣遙不可及和冷漠。她記得鄉(xiāng)下的天空不是這樣的,那是高遠(yuǎn),是純凈,是生機(jī)勃勃,為什么在這里卻變了呢?
蔭蔭怔了許久,頑固地繼續(xù)道:“我一直以為,嫁的會是你?!?/p>
陳則銘一驚,不自主左右環(huán)顧。
蔭蔭看著他,眼中神色復(fù)雜。
待陳則銘轉(zhuǎn)過頭,她已經(jīng)步入了宮門中,轉(zhuǎn)身朝他粲然一笑,“哥哥,我很好,回去替我向父母跪安吧?!闭f著,蹲下身,將手中物件放在門檻之上。她放的動作很緩慢,似乎旁若無人,又似乎依戀不舍,但她始終沒再擡頭看他。
陳則銘默默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是那燈會一夜,他賠罪送給她的桃木猴子。
紅漆大門終于悄然合上。
陳則銘踏前彎身,伸手過去小木猴上仍帶著體溫。
他的指尖顫抖了一下。
過了幾日,萬歲賜禮陳府,其中一份指名只給陳則銘一人獨自賞玩,其他人等不得觀看。
陳則銘心中好生奇怪,謝過恩,接了那小盒,回到自己房中,打開一看,如噬雷擊,險些昏厥。
那盒中,儼然是一只小小的桃木猴子,與他此刻荷包中珍藏的那只,一模一樣。
過了幾日,皇帝便召見了陳則銘。陳則銘趕到御花園,見蔭蔭也在場,心中不由一凜。
皇帝只說讓他們兄妹見個面,以解貴人娘娘思親之苦。陳則銘聽得心驚肉跳,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蔭蔭拜謝,道:“蔭蔭在宮中過的很好,并無思家之苦,怎敢勞陛下如此牽掛?!?/p>
皇帝擺手不語。此處陽光燦爛,更顯少年天子英氣勃發(fā)。仔細(xì)看他,五官也算不得特別出色,眼角眉梢微帶冷漠,看起來總是不動聲色的表情,話語也不多。但偶然一擡眼,黑色雙眸所帶的審視目光便讓人無端地心頭一驚。多年以來位居人上的生活,已經(jīng)讓他舉手投足間都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讓人不敢親近。
陳則銘不敢久觀,低頭謝恩。
兩人當(dāng)著皇帝的面,哪里敢亂說話,只寒暄了幾句。蔭蔭知道母親回了老家,心中傷感,返身回了座位?;实鄣溃骸斑@便說完了?”
蔭蔭點頭,皇帝點頭:“那你便退下吧?!笔a蔭轉(zhuǎn)頭看了陳則銘一眼,匆匆退走。
陳則銘想起那木猴,心中惴惴難安,正在心思紛亂之際,聽皇帝道:“……下月朕要出宮祭祀先祖,屆時便由愛卿來護(hù)衛(wèi)出行。”
陳則銘心中一驚,連忙跪下,“臣……職位低微,恐難擔(dān)此重任?!?/p>
皇帝似不在意,“不妨,你們都指揮使那里我自然有安排?!?/p>
陳則銘大是恐懼,推辭道:“臣初任都虞侯,加之武功平常,只怕……”說到此處,見皇帝皺眉看著自己,不由住口。
“你是說朕親自提拔的武將其實是個蠢材?”皇帝冷冷道。
陳則銘不敢再答話,只有低頭。
皇帝起身拂袖而去,“若真如此,回去自己把官辭了。普天之下人才濟(jì)濟(jì),無能之輩便該退位讓賢?!?/p>
陳則銘咬牙,被這一激終壓不住心頭那股少年意氣。
這一月相安無事,陳則銘漸漸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那木猴大概是警告自己不要擅自入宮,與后宮有所往來之意。
很快,皇帝一行上路祭祖。帶了數(shù)十名文官,武將卻是越過了侍衛(wèi)親軍馬軍正副都指揮使兩人,而以步軍都虞侯陳則銘為首,帶五千兵馬隨行護(hù)駕。
眾人都道是陳貴人得寵的緣故,使陳則銘漸漸為君重用。陳則銘心中道但愿便是如此了,被人稱為攀附裙帶關(guān)系也無妨,千萬不要多生枝節(jié)。
夜間到了驛站休息,那驛站早是嚴(yán)陣以待,收拾干凈了,但畢竟隨行人員太多,兵士們便只能搭帳篷或者露宿。待用過餐,皇帝命人過來帳中叫陳則銘,說是要他入內(nèi)商談護(hù)駕要事。陳則銘見天色已晚,心中大是發(fā)怵,卻只能硬著頭皮去。
皇帝休息的房間是驛站中最大的一間,分了內(nèi)外兩間房。
皇帝自然睡在里間,趕去時,正遇宮女伺候皇帝在更衣。陳則銘隔著竹簾,兩人一問一答,說的不過是夜間防衛(wèi)的部署。
過了片刻,皇帝換了套鵝黃色袍子,宮女將竹簾卷起,陳則銘瞥見內(nèi)屋床旁還卷著一套被褥,心中奇怪,卻也不敢多問。皇帝順著他視線看那鋪蓋,突然道:“你今夜不要回帳了,守在此處,朕也睡得安心,……就這里吧。”他隨手一指,卻是床前。
說著,也不待他答話,已經(jīng)有宮女將那被褥打開,平鋪起來。
陳則銘呼吸驟然停止,驚慌中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正低頭看那宮女動作,面上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陳則銘心中碰碰亂跳,那聲響竟然震得他頭昏眼花。
隔了片刻,方勉強平復(fù)了心情,低頭跪謝。
房屋里暗了下來,只余下留在屋角的一盞掛燈。
陳則銘僵了半晌,跪在原地,小皇帝似乎忘記了屋中還多了一個人,一直不曾宣他起身,而宮女們退走時也沒人敢叫他起來。
帳內(nèi)皇帝已經(jīng)躺下,修長的身影模糊可見。
隔了片刻,對方鼻息漸漸平緩沉重,陳則銘這才漸漸平靜,不由為方才自己的驚惶苦笑了片刻。他緩緩起身,仔細(xì)謹(jǐn)慎的移動,盡量不發(fā)出絲毫聲響。
走到那地鋪前,又輕輕單膝跪下,掀起被褥。他不敢卸甲,合衣而眠。
不能睡不能睡,他重復(fù)地告誡自己。
然而整日的奔波讓他有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努力支持也漸漸無濟(jì)于事,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不知過了多久,陷入混沌之中。
他是被某種動靜驚醒的,睜開眼的瞬間,他僵住了。
皇帝的臉離自己不過兩指的距離,細(xì)長的雙目在暗中有些奇特的光芒。
見他醒過來,原本正俯首看他的皇帝伸出雙手,將他的頭盔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