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宣旨的還是韓公公,其實這封圣旨頗為奇怪,陳家上下聽過之后都有些怔怔。
陳睹掂量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道:“公公,那蔭蔭不姓陳,更不是老夫的女兒,皇上……萬歲恐怕是弄錯了。”
韓公公啊了一聲,卻并沒露出太多驚訝的表情,只負手道:“君無戲言啊,這圣旨都下了,不是……也得是了?!?/p>
陳睹沉思片刻,只得讓人把蔭蔭和她母親叫了進來,蔭蔭正在后院打秋千,一番折騰下來早已經滿身是汗,臉蛋紅撲撲的,笑嘻嘻沖了進來。
陳睹老倆口相互看了一眼,頗覺無奈,陳夫人走上前拉住蔭蔭母親的手,“妹妹,有樁事不得不跟你商量了,事關重大,請千萬應允。”蔭蔭掃視了一圈,見眾人表情凝重,心中砰砰直跳,忍不住狂喜,看到有外人在場也甚沒在意,朝著陳則銘直笑,蔭蔭母親低聲笑罵:“不知羞!”
陳則銘側頭逼過那目光。你想錯了,蔭蔭你想錯了,他心中不住狂喊,卻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他該如何面對她的欣喜到失望,他真的不知道。
陳睹嘆息道:“蔭蔭……今日起,你便拜我做義父,改姓陳吧!”蔭蔭母女都大吃一驚,蔭蔭母親不由轉頭對姐姐道:“姐姐!這……這怎么可以!”陳夫人心中滿是內疚,忍不住深深嘆息。
陳睹托起手中黃緞圣旨,低聲道:“皇上有旨,特征陳家三女蔭蔭入宮為妃,日后聽封?!笔a蔭的身體僵住了,用一種近乎空白的表情,死死看著陳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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蔭蔭就這么入宮了,突然到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陳則銘到很久之后都懷疑自己只是在做一個夢,蔭蔭那樣的天真,跟那個金碧輝煌卻隱晦深重的皇宮怎么會掛上鉤呢,她就那么被鎖了起來,直到老死宮中嗎。
姨媽的哭聲持續(xù)了半個月,然后她死心回了老家。
陳睹夫婦都消沉了一段時間,原本是親戚團聚的遠行有了這樣的結果讓每個人都意料不到的感到沉重。
陳則銘每次入宮,經過那開燈會的街巷,恍惚中還能看見蔭蔭朝他揮拳的樣子。
所幸的是,陳則銘有時能遠遠的見到她,她著著與從前完全不同的華麗服飾,梳著宮中最流行的高髻,體現著他全然不曾見過的婦人的柔媚風情。她不知道他看著她,間或也會笑一笑,但那笑容與從前的肆無忌憚想比已經含蓄了很多,看起來幾乎變了一個人。
陳則銘凝視片刻,便會轉身離開,看著那樣的笑容,他有種渾身冰冷的感覺,于是他不敢多看。
唯一還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便是與楊梁喝酒的時候,楊梁總是帶著笑,那笑不知不覺已經成了陳則銘的一種依靠,他看到才能覺得安心。有時候喝醉了,他會問,“你為什么總笑?”
楊梁慢條斯理轉著杯子,“我為什么不笑?”
“人生有那么多快樂嗎?”
楊梁懶洋洋道,“……不知道。不過古人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能是真的吧。”
陳則銘趴在桌上,“那你還笑?”
楊梁放下杯子,沉吟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緩緩勾起嘴角道:“那是因為……阿花喜歡我笑?!?/p>
“阿花?”陳則銘遲疑道,“這名字聽起來……嗯,聽起來……”
不待他找到合適的話語,楊梁已經接過了話題,眨眨眼,“阿花就是我家的看門狗,上次去我家,你見過它?!?/p>
“這……”陳則銘瞠目。
楊梁促狹笑道:“話說一大早,若是我神清氣爽笑容滿面的出門,它就朝著我狂搖尾巴,可若是我愁眉苦臉意興闌珊,它就朝著我叫,好像是不滿意。偏偏我是要出門的,可又討厭聽到狗叫,于是只好每天都笑嘻嘻啊。久而久之……”他懶懶后仰,“就笑成習慣了?!?/p>
陳則銘哭笑不得,搖了搖頭,有點對牛彈琴的感覺。
楊梁似無心低語,“可見,無論對著誰,哪怕是條狗,氣勢也不能先失,否則便是不戰(zhàn)而敗了……”
陳則銘怔了片刻,擊節(jié)道,“說得好,有道理?!?/p>
楊梁微笑,“過獎過獎?!?/p>
陳則銘怔怔想了半晌,突道:“我想出征!”
楊梁也不驚訝,只道:“哦?”
陳則銘眼中帶上憧憬之色,“我要上戰(zhàn)場。”楊梁看著他神色變化,陳則銘漸漸興奮,“我要劍擊長空,馳騁千里。……到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成就萬古功名,血雨腥風里來去自如,馬革裹尸也不悔當初??!到那時,……這些瑣事又怎么會放在我心上。人生苦短,怎容得下消沉揮霍?!?/p>
楊梁笑了笑,舉杯道:“那……就敬將來的不世名將?!标悇t銘凝目道,“你在嘲笑我?”
楊梁搖頭,“不是!”
陳則銘笑起來,“那你就看好了,我會做到!”
兩人相視一笑,碰杯,一飲而盡。
出人意料的是蔭蔭居然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從昭儀很快成為貴人。
漸漸有人來巴結陳則銘,稱他為國舅,陳則銘只覺得好笑,那原本該是他的妻子,可現在大家都把她當成他飛上金枝的妹妹,所有人都不知道,每一聲國舅都是往他心上又捅了一刀,他卻還要微笑著接受。
某一日,宮中闖入飛賊,陳則銘領兵追趕,到最后卻失了蹤影,只得停下。四下一看卻是到了陳貴人的昭華宮。他猶豫片刻正要退走,聽門內有人道:“是誰在外面喧嘩?”
聲音好生熟悉,陳則銘早已呆住,那女子將門打開,一雙眼看到他時也是僵了。她身后宮女探頭出來,“呀,是陳大人……,不是,是國舅爺?!笔a蔭垂目道:“不許亂說?!蹦菍m女連忙住口。
這卻是她入宮數月后,兩人第一次有機會這么面對面,然而只是相對無語。
蔭蔭說了這話,半晌不再擡頭,那宮女覺察氣氛古怪,悄悄退了進去。
陳則銘立了片刻,終于低聲道:“……貴人娘娘?!?/p>
蔭蔭一震,飛快看了他一眼,似怒似怨,突然轉身,將他關在了門外。
只聽門砰地一響,陳則銘立在原地,心中砰砰直跳,半晌不能動彈。
第二日,陳則銘又到昭華宮前,遠遠便見一女子亭亭玉立在門前。陳則銘走到跟前,凝目看她,也不開口,看了片刻,將視線微微移開。
蔭蔭咬唇,“我以為你不會來了?!?/p>
陳則銘沉默半晌,低聲道:“小時候,你若有什么事生氣,總愛將我鎖在門外,還定要我第二日,原地原時鄭重賠罪,否則便要大鬧一場。我不肯,外婆便總說我是男孩子,該心懷天下……讓讓妹妹又有何妨。”
兩人相對笑了一笑,隔了半晌,蔭蔭低聲道:“那時候,我一直以為……”說到此處,卻又住口不語。
她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此地人多口雜,難免隔墻有耳,又何需說出來。
陳則銘心中百感交集,他真想踏上一步,牽住她的手,告訴她就是她以為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