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則銘望他片刻,斷然拒絕,“不行!”
律延挑眉道:“本王可還沒說要去哪?!?/p>
陳則銘淡然笑道,“到這京城來,還能去哪?!?/p>
律延陰惻惻一笑,“滿院子的人,數(shù)十條性命,將軍都不顧了?!”
陳則銘不語,面無表情,卻看不出在想什么,律延趁機(jī)道:“我只見見那小皇帝而已,從未打算傷人性命。你想想看,真要?dú)⒘嘶实郏@動(dòng)京城十萬大軍,難道我能全身而退。怎么說我也是貴為王爺,要?dú)⒁苍撌琴I兇殺人,怎么會親身上陣。將軍何必如此固執(zhí)?”
陳則銘仍不言語,隔了片刻方道,“你見他做甚?”
這是輛很寬敞的車,但青石路上顛簸,坐起來并不舒服。陳則銘掀開車簾,張望了片刻,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路走錯(cuò)了,王爺?!?/p>
律延坐在對面,若有所思看著他。
路的盡頭是座小庭院,此刻已是初秋,葉片金黃,如云般布在頭頂。陳則銘跳下車來笑,“王爺不是想入宮面圣嗎,怎么卻帶我到了這里?!庇汁h(huán)顧片刻,贊道:“好個(gè)幽靜所在?!?/p>
律延也跟著下來,“那不過是個(gè)托詞,胡亂說說而已,將軍已經(jīng)看出來了,何必又諷刺我,這是我剛買下的一座院子,將軍如是喜歡,送給將軍好了?!?/p>
陳則銘冷冷看他,“那倒不必,王爺若是好心,不妨把我府內(nèi)的二十四衛(wèi)撤走,陳某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p>
律延笑瞇瞇道:“不急不急?!?/p>
待入了院子,有人端上酒菜,居然很是豐盛,顯然早便預(yù)備下了,陳則銘微微一笑,也不客氣,提筷便吃,他早是饑腸轆轆。
律延道:“不怕我下毒?”
陳則銘道:“那又如何?”
律延頷首,“生亦何歡,死亦何懼?!?/p>
陳則銘微震,口中酒菜突然間沒了滋味,手上便慢了下來。律延親自為他倒了杯酒,“來,從戰(zhàn)場上見到陳將軍之日,我便想如此痛飲,天下英雄,莫出我輩,能與如此強(qiáng)的對手對飲,不失為人生一大快事?!?/p>
陳則銘?yīng)q豫片刻,終是舉起了杯,也許來自敵人的敬意反讓人更難拒絕。
有人入門,律延一看便道:“二十四衛(wèi)已經(jīng)撤走,將軍可以痛快的喝了,今日我們一醉方休?!?/p>
陳則銘大是驚訝,原以為律延拿住家人必要達(dá)到某些目的方可罷休,可見律延滿面誠懇的樣子,卻又不像騙人,點(diǎn)頭道:“如此多謝王爺厚愛?!?/p>
他原想找時(shí)機(jī)通知城中衛(wèi)隊(duì),可律延如此坦城相對,倒叫他一時(shí)間不能決斷了。
兩人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倒也相談甚歡。扯到后來,卻說到匈奴出兵的事情上,陳則銘指責(zé)對方兵出無義,導(dǎo)致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律延冷笑,你以為漢人的兵不欺辱我們的百姓,不搶奪我們的糧食嗎,還不是半斤八兩,與其被你們打,為什么不我們先打過去。
說著說著便僵住了,眼見要不歡而散,陳則銘深深吸氣,強(qiáng)壓怒火,起身告辭。
律延喝道:“站住?!闭f著也起身,繞著陳則銘走了一圈,“將軍如此固執(zhí)……,到底是因?yàn)樘焐艺\還是因?yàn)槌辛擞曷吨???/p>
此言剛?cè)攵?,陳則銘還不能理解,待反應(yīng)過來,他似被一記悶棍猛然間敲中,眼前直冒金星,佝僂著背退了半步,臉色刷地白了。律延有些憐惜似看著他,“京中都傳遍了,我這個(gè)外人也才來了兩日而已。”陳則銘怔怔看他,心中道,真的,真的人人都知道了。
律延笑道,“我還聽說了很多事情……他把你當(dāng)人看過嗎?何必這么執(zhí)著?這樣的將軍有什么好做?不如到我們匈奴來,可不是自由很多?”
陳則銘望著他,始終不能言語。
律延拍著他肩,悄聲道:“我知道這樣的事情一時(shí)半會很難決斷,你有足夠的時(shí)間權(quán)衡?!闭f著朝他笑了笑,往他懷中塞了什么,招手往門外走去,那些侍從紛紛跟隨離去。
待門外一片寂靜,陳則銘不知道站立了多久,才漸漸被頭頂鳥鳴驚醒,從懷中掏出那張紙,看也不看,撕了個(gè)粉碎。
紙片似雪花般散落,陳則銘一步步退卻,直到被什么絆倒,跌了一交。
他低下頭,腳下是老樹繁根,露出地面,他沒有起身,而是將雙手捂住臉,深深埋在了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