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一
《將軍令》番外
楊梁奉旨出戰(zhàn)前一夜,與蕭定有場異常激烈的爭吵。
實際上認識楊梁的人都知道,這個人是很少生氣的,他的笑容永遠溫暖真誠,又帶著些許滿不在乎,這微帶不羈的神情既顯出他的自信,同時又讓人接近的同時不得不將他看重一些,為此他的人緣從來好到讓人吃驚。
蕭定登基后,他全無功名卻被封為殿前司指揮使,那時候也是憑借他處世為人上的圓融,很快融入軍中,為旁人所接受,不知不覺平了眾人的口。
楊梁大蕭定兩歲,從小一起長大。
蕭定是個性子有些乖張的人,行事經(jīng)常偏激難以理喻。登位后,就更加的不茍言笑,令人難以琢磨了。
沒有楊梁這樣的性情,在重文輕武的天朝,在這樣的君主面前,誰也混不到今天這個地步。
蕭定將桌上的擺設全砸了個粉碎。
楊梁站在滿地紙筆當中,微微躬身作揖,堅決道:“既然萬歲對臣并非輕慢之心,請恩準臣請戰(zhàn)出征!”說完跪下來。
蕭定鐵青的臉色和漫身散發(fā)出的殺意讓所有在側的宮人內侍都不敢動彈。
然后良久的對峙中,楊梁并不擡眼,他只是如同磐石般伏地不動,那就是堅持,是不容商討。
蕭定盯著他,耳畔只聽到自己的呼吸沉滯,怒氣重重,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對方駑定的氣勢,將他原本如滔天波濤般洶涌的憤怒,在一輪輪的沖擊中漸漸消耗殆盡。
直到最后,他明白自己這一次是真留不住他了。
沉默之后,蕭定扯過一張繁錦絹帛,就著那殘留的怒氣一揮而就,再團起來,狠狠砸在楊梁肩上。
那布團彈開,楊梁拾起圣旨高舉過頭,低聲道:“謝主隆恩!”
蕭定凝望他欲去的背影,突然扯出一個惡意的笑,“你能救他一次……之后呢,都能保嗎?”
楊梁猛地停下腳步。
蕭定滿意地看著他回過身來,楊梁向來從容的臉上已經(jīng)帶了些難以克制的怒意。
楊梁看著座上的君主,突然覺得彼此更加遙遠,這種感覺源自父親死后,之后也只是日繼一日地更加強烈,他無能為力,做臣子的如何能奢望改變帝王。
他跪了下來,只盼望這樣的鄭重能挽留住主上任性而為的步伐,“萬歲,陳則銘是個人才,當用之。”
蕭定冷笑起來:“人才?人才什么時候沒有?”
楊梁道:“無辜之人,陛下不該遷怒。”
蕭定直起身體,指著他喝道:“大膽!”他停頓片刻,突然冷笑一聲,“……說得真好聽,你不曾牽入他人嗎?”
楊梁一震,“遇燕那件事,是臣的錯……”他擡起頭,滿是期望和懇求,“可陛下不能將錯就錯。”
蕭定厭煩地看著他,“你真是越來越像太傅。”
楊梁臉色猛然白了,突然擡起眼,低聲道:“陛下卻……越來越不像當年的小定!”
假若當初的你是這個模樣……
這樣的話他沒說出口,可隱含的意思,默契如兩人哪里能聽不出。
蕭定轉過眼來,難以相信地看著他。
楊梁冷冷與他對視片刻。
蕭定張張嘴,要說什么,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他似乎徹底忘記了反擊,只是怔怔看著楊梁叩頭退出。直到那身影消失,方按捺不住地深深吸了口氣,那種痛楚延伸如此緩慢,可到底還是能被他覺察到。
楊梁臨行前,將自己貼身的玉牌贈給陳則銘。
他確信這樣的方式能保一保陳則銘的性命,他賭的是蕭定難忘舊情。
想到蕭定,他微微的心軟。
幼時的蕭定,曾經(jīng)是個那樣可愛且全無戒心的孩子。
他嘆息了一聲。他眼睜睜看著他走到今天,然而其間他并不能做什么,他只能鼓勵他盡量堅持下去,直到最后的蛻變。
可最終結果卻讓所有人吃驚,包括楊梁本人。
他愿意為他做所有的事情,為他掃平前方路上全部的障礙,唯獨不能違背的是自己為人的原則。
那秉承自他的父親,他平生最敬重的人。
楊亭很久之前已經(jīng)覺察了兩人的孽情,其實僅僅是家法和暴力未必能阻礙少年們初生牛犢的勇氣和如火的戀情,但楊梁和蕭定還是就勢收斂了。
楊亭慎重考慮后,開始禁止兒子再入宮,他很快請旨撤換了蕭定的伴讀。
蕭定沒料到自己的主動退讓竟然換來這么個結果,怎么也不肯依,三番四次懇求楊亭,將楊梁換回來。宮闈中原本少有秘密,這一鬧人盡皆知。
先帝更起了廢儲之意。
對于楊亭這樣的耿直之士,鬧出這樣的家丑簡直是讓他清譽掃地,無地自容。
他再度狠狠揍了兒子一頓。楊梁可以忍住疼痛,但當他看著父親的失聲哭泣,他驚駭了。
他跪倒在青石方磚上,想了整整一夜,父親這樣的痛苦無助是因為自己,他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他于是應允了父親,許下誓言,這一生絕不做佞臣。
楊梁生平第一戰(zhàn)并沒遇到太大的困難,他揮軍將敵人趕至金微山,后見山勢崎嶇,難以作戰(zhàn),才鳴金收兵。
屬下幕僚道,其實這次大戰(zhàn),匈奴真正厲害的人還未出來,是以求勝簡單了許多。
楊梁問詢那人的姓名,幕僚帶著敬畏之色,道對方是匈奴右賢王律延,奸狠狡詐,身經(jīng)百戰(zhàn),是匈奴真正的頭狼。
楊梁班師回朝之日,蕭定帶著百官迎出京外。
兩人相對,先是有些無言,然后不知是誰最先微笑起來。
他們和解了,默契地隱去爭吵之事,再不提及。
然而讓已經(jīng)心平氣和的楊梁再度氣惱的是,其實他走后,蕭定也并未放過陳則銘。
他在前方征戰(zhàn)時,蕭定的憤怒只是發(fā)泄到了其他人身上,完全不是他所想的,有所反省。
他有些絕望和無奈了。
蕭定已經(jīng)是萬人之上,可他卻忘記了他曾居人下時的卑微及受過的壓迫,反將之變本加厲地還予旁人,最可笑的是,這個旁人委實無辜。
陳則銘眉目如畫,清俊中帶著英氣,然而這樣的長相竟然頗似引發(fā)他們裂痕的那個宮人,這是多么古怪的巧合。
楊梁曾經(jīng)覺得愧對遇燕,如今令他內疚的人更多了一個。
他只能力所能及的護著陳則銘,而這樣的行為則引發(fā)蕭定更大的怒意,反過頭來折騰對方,這樣的循環(huán)讓他無從破解。
他不得不警告蕭定,“若不能用則廢之,能饒人處且饒人?!?/p>
然而看著蕭定輕描淡寫的笑,他也明白自己這么說的無謂。
他在憐惜他的同時,也終于意識到,他們從親密無間開始背道而馳,終于漸漸行進到了天地的彼端。
楊梁找到陳則銘,與他談到蕭定的過往,他在燈下凝視那張令自己百味交結的臉。
似乎是宿命,遇燕的死讓他開始遠離手滿血腥卻不為恥的蕭定,陳則銘的出現(xiàn)則讓這段距離漸行漸遠。
他也明白真正的癥結其實來自兩人的內心??v然在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那么透明而深刻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