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楊如欽居然回來了。
五年前,吏部侍郎楊如欽突然稱病請求提前致仕。
說是病了,可這人整日里明明活蹦亂跳的,沒人看出他得的是什么重癥,蕭定出于關(guān)心,派了太醫(yī)去他府上看,也被他婉言謝絕。
于是這項提議被蕭定斷然否決,誰也沒想到之后的發(fā)展居然會是——吏部侍郎掛印不辭而別。
朝廷任命這樣的被輕慢還真是開朝以來第一遭。
蕭定再寵信此人也禁不住地勃然大怒,但脾氣發(fā)過之后,卻還是并沒往里深究。這樣的做法對原本以嚴厲聞名的皇帝來說,實在是太讓人驚訝。
一時間眾說紛紜,都道究其原因不外是看在楊家歷代忠良,特別是楊梁殉國的面子上。但還有種很有意思的說法是,當年楊如欽領(lǐng)令勸陳將軍出山救駕時,曾要了面免死金牌。這牌最后居然就用在這上頭了。
從上折子到人離開,前前后后鬧了個把月,楊如欽其事難以避免的成為了當時最轟動京城的奇聞逸事之一。其瀟灑的姿態(tài)和荒唐的行為都成為當時京都年輕人效仿的熱點。
其實事后,陳則銘曾見過楊如欽一面。
當時的楊如欽正坐在秦淮花魁的船頭,著著蓑衣雨中垂釣。雨霧蒙蒙,孤舟蓑笠,好生愜意。
可這樣愜意的他居然沒帶一分半點的銀子。
正巧經(jīng)過的陳則銘為他付清了那一日的全部花銷,也換得了楊如欽的順手一揖。
陳則銘問若是今日沒遇到自己怎么辦,楊如欽笑道,也就只好多畫幅畫了。
陳則銘對書畫一途只是粗通,卻也知道在當時的京城,楊如欽的筆墨已經(jīng)價值千金。
萬歲都贊不絕口的自然很值錢。
不過他沒想到楊如欽真正喜歡的是這樣的生活,他有些匪夷所思。
可就是這個做煩了官,一心想做閑云野鶴的楊如欽,卻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他當然知道他為什么來,就是知道,才覺得頗有些頭疼。
楊如欽的聰明他是見識過的,論上戰(zhàn)場殺敵,自己是當仁不讓,可論智謀算計,自己卻怎么也不如這個小輩了。想到當初的陣前奪敵首的情景,陳則銘深知這樣一個人若是站到敵對陣營將成為怎樣的威脅,那必然是一件讓人寢食難安的事情。
然而為難之處在于,陳則銘也不想殺他,他于他算是有恩。
可不殺,后患無窮。
已經(jīng)是萬人之上的陳則銘突然發(fā)覺,謀反原來也不是件輕松的事情,一個位置想要坐得穩(wěn),必然要流許多許多人的血。然而那么多的血流過去之后,自己還能心安嗎?
陳則銘陷入兩難之中。
然后,他卻突然聽說蕭定開始信佛了。
冷血無情滿手鮮血,因殺戮而被他恨之入骨的廢君蕭定上書新帝,自稱在奈何橋前徘徊一番重回人世后,突然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自知罪孽深重,有生之年想盡力贖罪,請求圣上賜他佛經(jīng)等物,以便日夜誦詠,企求亡者安寧。
那份折子拿在手上,洋洋灑灑一大篇都是情真意切的詞句,看得出是蕭定的筆墨,內(nèi)容卻讓他有些在做夢的感覺。
陳則銘啼笑皆非了半晌,然后便是恨得牙根發(fā)癢,想著自己實在該在那人厚顏無恥的臉上再抽上一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