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漫山瑰艷,霜色流丹。
馬車沿著蜿蜒山路上行,小曲鷂早已耐不住,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窺視,只見遠山近嶺峰巒迭迭,楓紅柿黃斑彩錯錯,瞬間點亮了小臉,贊不絕口。
“原來京師邊上,竟有這樣晴云碧樹,花氣鳥聲的好去處,我起先還以為,你要帶我去房山撿礦石呢?!?
“……”撿礦石是什么鬼?
“你去了就不能說是‘撿’,礦是朝廷的,你撿那得叫偷,實打?qū)嵉牡V盜。水洞山周圍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日伏夜出,鬼鬼祟祟,趕也趕不走,抓又抓不完,不太平得很,怎么可能帶你去?”
“不太平?”曲鷂轉(zhuǎn)回頭望向龔忱,終于放下簾子,略有些擔憂,“那你老去那兒不會有事吧?”
“不會,我去是公務,有官差護衛(wèi)?!?
龔忱對答之時神情端肅,不動聲色,心里卻酥軟甜蜜,老婆擔心他,可在乎他了。
除此之外,今日還有更好的,他心血來潮讓曲鷂一改平日龔家少奶奶的裝扮,梳了個未婚少女的垂鬟分肖髻,戴翠珠海棠金簪,湘妃襖衫石榴紅百褶裙,描彩繡金,嬌俏可人。
“成了婚的婦人作此打扮不合規(guī)矩吧?”
曲鷂倒不是很在乎穿戴,只是發(fā)髻衣著有違禮制,被人指摘可不妙,不過有的人他不管禮儀也不講道理。
“一家之主的話就是規(guī)矩,想看看妻子出嫁前的樣子怎么了?有誰不服氣的去告御狀好了。”
行叭,反正讓人家知道了也是參你,沒我什么事。
“好,那今日便以兄妹相稱,不許摟摟抱抱拉拉扯扯。”
兄妹就不能拉拉扯扯嗎?妹控可不覺得,奶鷂嬌滴滴的少女模樣看在眼里心癢難搔,可惜有小丫鬟在旁,行止猥瑣難免有失身分,只得埋頭書卷,耳邊全是女孩子們興奮的嘰嘰喳喳,壓著火氣忍了一路,煩得腦殼子疼。
馬車停在永安寺外,龔忱先一步下去,曲鷂隨后鉆出車簾時,見他回身伸手來攙扶她,不禁微微一怔,成天二五八萬的,小地方倒很是細心。
可就她愣神的這半秒已經(jīng)讓龔叁少不耐煩了,眉頭一皺,雙手抄起腋下直接把人抱了下來,像對待垂髫小兒。
“……”
我不要面子的嘛?曲鷂怨嗔地瞪視討厭的人,龔忱全不在意,捏捏她的肉腮笑道:“再生氣臉要鼓成肉包子了,我們?nèi)ニ吕锶ス湟蝗?,你給家里人上香祈個福,然后慢慢往上走,到了紫煙亭就給奶貓開飯?!?
“好!”
自認奶貓的小曲鷂家里門第雖高,但父親以文官掌兵權(quán)鎮(zhèn)守邊疆,兄長個個文武雙全,她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弱小姐,小時候跟著哥哥們學騎射,看他們練刀槍,爬山什么的不在話下。
她興致勃勃地帶著丫鬟們?nèi)胨逻M香,永安寺佛剎廟宇眾多,黃瓦紅墻巍峨莊嚴,四方檐角風鐸搖曳,一進一出走遍各殿要花不少時間。寺中香火繁盛,煙霧繚繞,四方來游者絡繹不絕,不信鬼神的龔少爺只一路陪伴愛妻身側(cè),并不跪拜磕頭,令人側(cè)目。
待她上完香走出寺門,他便牽起她的小手,帶她一起往山上緩步慢行。
朧月麥秋他們拿上食盒也跟了過來,龔忱卻停下腳步,回頭肅然命令丫鬟小廝們:“離我二十丈。”
曲鷂不解,悄聲問他原因,反被龔忱嫌棄地瞥了一眼。
“我們談情說愛,要他們豎起耳朵聽什么!”
“???”
不對勁,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他不是說“男兒當志在四方,沒閑心談情愛”的嗎?
可她不能問,不能暴露自己無意間聽到了他的真心,知道他在說謊。
清風拂面,草木芬芳,林間小道鋪滿繽紛落英,耳畔樹聲婆娑,鶯啼蟲鳴,腳下是斷枝枯葉的脆響,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們兩人。
一個不說話,另一個也不出聲,唯雙手緊緊相握,沿著石階一步一步攀登高聳入云的香爐峰。
她慢他半步,偷偷看他側(cè)影,青衫綸巾,如松如柏,清俊絕塵。這人很奇怪,沒什么耐心,脾氣也不好,可那日進宮覲見帝后時,他亦如今日一般牽著她的手,為她放緩了步子,全然不在乎他人目光。
他在想什么呢?安安靜靜的,又在想朝堂公務嗎?
小奶鷂猜錯了,龔忱破天荒地在想她,奶貓模樣太出挑,嬌養(yǎng)在家中也就罷了,每每到了人前,便立時會惹來登徒子覬覦,今日又作未婚小姐打扮,癡心妄想的癩蛤蟆們根本管不住自己眼睛,可恨至極,簡直想把他們的眼珠子挖出來。
當初他怎么會覺得她是常鱗凡介呢?是因為在家看慣了母親與妹妹那樣的絕色美人嗎?可他的鷂鷂欺霜賽雪,并不輸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