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下了,姚嬤嬤忙著準(zhǔn)備年貨,好在屋里的東西都是新置的,倒省了不少功夫。趙良玉也特地派人過來給他們量尺寸,打算做件新衣裳。
平時閑來無事,明霜便會在門口看雪,偶爾逗逗小貓兒,天氣好的時候,一人一貓就坐在院中曬太陽。
白貓漸漸大些了,性子也懶了,不及之前愛動,老喜歡縮在明霜腿上打盹兒。
那之后,江城竟真有叫人送信來,雷打不動的五天一封,信使是個沉悶的年輕人,不管她怎么套近乎,也從不多說一個字。
所以,明霜就常抱著貓,一行一行反反復(fù)復(fù)地讀他的信件。
這傻子,把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通通寫進來湊字數(shù),每回五百,不多一個不少一個,甚至還能想像出來他憋這些文字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糾結(jié)的表情。
只是,每次在信的最后,總能看到他不輕不重地寫著。
“夜里夢見你了,望安好。”
她會把那幾個字在嘴里嚼上好幾遍,然后揉揉懷里的貓,唇角忍不住發(fā)笑。
看完了信,明霜也會研上墨,鋪開紙,琢磨著把想對江城說的話全寫下來,哪怕不能現(xiàn)在讓他瞧見,往后總有機會的。
禁庭里對于過年的重視不亞于民間,一排宮燈亮得通明,流水一般在回廊和屋檐下微微閃爍。
新帝雖然年幼,可是大朝會還得舉行,這把龍椅才坐上去不久,正需要靠此機會讓滿朝文武認同他這個皇帝。對此嚴(yán)濤自然沒有少下功夫,幾乎整宿都在宮中,連家也不回,盡心盡責(zé)地教導(dǎo)新帝。傳出去也算有個好名聲。
他這么做有他的道理,嚴(yán)濤是個很謹慎的人,早料到自己會是別人的肉中之刺,身家性命時刻被人盯著,論戒備,這天底下肯定沒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了。陪伴在新帝身邊,既能看著他,又可以顧到自己,簡直是兩全其美。
延春閣上的屋瓦早已堆滿了雪,踩上去十分濕滑,若沒有極好的輕功,很難在屋頂潛伏。
冬夜的風(fēng)吹得脖頸冰涼,發(fā)絲在臉頰上纏動。
肩頭、衣襟、膝蓋,全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碎冰,一碰就吱吱的輕響。
這樣的夜晚最是難熬。江城垂眸望了一眼地上,巡邏的守衛(wèi)還沒走,燈也亮著,想必不到子時,四下里亦有不少夜行者趴在瓦片上,紋絲不動。
他抬手摸到懷中的那個木刻,禁不住又拿出來細看。
表面已經(jīng)被摸得有些光滑了,粗糙的工藝,五官難辨的人物,看一次就想笑一次。
她應(yīng)該費了不少功夫吧……
食指從人的面頰上撫過,明霜愛美,斷不會把自己毀到這個地步,想必雕的人是他。江城不由覺得好笑。
這個傻丫頭……
月光之下,他的眸色出奇的柔和。
“還看呢你?!币慌缘氖拞柌蛔栽诘啬檬种馔蓖彼!耙煌砩喜坏娇此拇瘟?!這么個破玩意兒有那么好看么?”
江城默默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地將東西收起來。
“誒--”蕭問拍拍他,頷首示意道,“暖閣里的燈熄了,馬上子時換班。你小心點。”
“嗯?!?/p>
他壓低聲音︰“咱們只有這么一次機會,千萬不能失手。”說完,又怕他過分緊張,忙補充,“你也別給自己壓力,無論結(jié)果好壞,我拼死也會保住你這條命的?!?/p>
他和自己不同,是有家的人,蕭問深知這一點,讓他來犯險已經(jīng)在良心上過意不去,倘若再讓江城有個什么閃失,就真的沒臉回去見明霜了。
巡邏的人自垂花門進來,同另一邊的人交匯,互相點點頭,然后各自錯開,往別處巡守。正是這個時機,江城摸上腰間的龍鱗刺,抬眼朝周圍的刺客頷首示意。
眾人向他回了個眼神。
他深深吸了口氣,快速移步,向延春閣而去。
就在此時,“砰”的一聲,一道流光直沖入云。不知何處竟有人在放煙火,萬千光彩將整個世界照亮,如墨的空中交織著一片明媚嫣然,流星一樣,細細密密的落下。
除夕之夜,街市上的爆竹此起彼伏地炸開,歡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感染人心。未晚和姚嬤嬤還在廚房里忙活,溫馨的燈光投射在雪地上,顏色分外和諧。
明霜抬頭欣賞著燦爛的花火,眸中似有五光十色,她含笑雙手合十,閉目在心底許了一個愿望。
--但愿小江能平安回來。
隨著鞭炮轟響,她驀地聽到門外有異樣的動靜,似乎是什么東西重重的撞在門上,懷中原本懶洋洋的白貓忽然豎起耳朵站了起來,直楞楞地沖那個方向叫。
明霜一面安撫它,一面探著身子問道︰“是誰?”
外面的炮仗聲震耳欲聾,除此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她心下狐疑,搖了輪椅去開門。
地上的積雪被門扉推出一道平整的痕跡,巷子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小姐?”
未晚端了盤菜,見她這般舉動,不覺奇怪,“怎么啦?誰在外頭呢?”
“沒人,我可能聽錯了?!泵魉獎傉f完,余光卻掃到院墻下的那灘血跡,白雪之上鮮艷得刺目。
“吃飯了,您快進來啊,這天兒這么冷,當(dāng)心凍著?!?/p>
她收回視線,平平的應(yīng)了一聲。
“來了。”
明霜只當(dāng)這是個小插曲,幷未放在心上。
然而江城的書信,就是從除夕這天開始,再也沒有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