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嬤嬤想了想:“平南吧,好像是?!?/p>
“我以為會是永安呢……”她笑道,把手里的針線收了尾,抖了抖,是給小娃娃穿的肚兜,繡紋非常鮮亮。
“阿嬤你看,這個大小合適么?”
姚嬤嬤虛了虛眼睛打量,笑容滿面:“合適合適,小姐繡得真好啊?!?/p>
“等孩子出生正好是冬天,咱們要多做些小鞋子小襖子,免得讓他凍著。”
“小姐何必這么費勁,花錢請人做吧,這樣傷身子?!彪m然她現(xiàn)在的起色已經(jīng)比之前好了許多,但懷了胎的女人,到底還是該多休息休息。
明霜不以為意:“就是要娘親做的才貼心么。”
月色漸沉,姚嬤嬤扶她到床上躺下,“小姐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她幾乎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自然是女孩兒了?!?/p>
姚嬤嬤微楞了一瞬,繼而笑道:“女孩兒好,女孩兒都像小姐這樣漂亮,人見人愛?!?/p>
明霜含笑著不住點頭:“可不是么?!?/p>
盡管想是這么想的,但到底是男是女終究不能由她掌控,聽說要等到七八月的時候,有經(jīng)驗的老大夫把脈才能聽出來。
她在家里一天一天算著孩子出生的日子。
閑來無事也會讓姚嬤嬤推著她出門去散散心,杭州的建筑沒有京城的那樣高大,一眼可以看到天空,微風(fēng)習(xí)習(xí),楊柳飄飛。
在外住了兩年,到底還是覺得故鄉(xiāng)最好。
幼年時玩得好的姑娘們大多成了家,住在附近的,一有空會來瞧瞧她,告訴她一些緩解腿上浮腫的法子,時常說說笑笑,一聊就是一整天。
從前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在上年的秋闈里中了舉人,某日提了一大堆禮品登門來拜訪。
明霜拿出好茶來招待他,閑談之際,他突然間沉默了一陣,而后冷不防把她手握住。
他說他想娶她。
等了十多年,總算有個像樣的身份配和她提親了。他不介意她有沒有嫁過人,也不介意她的腿永不能治好,他說會好好照顧她,把她的孩子當(dāng)成自己親生的一般對待。
聽完這番話,明霜楞了許久許久。
最后還是委婉的推拒了。
心里已經(jīng)裝著一個人,自知無意,又何必留情,傷人傷己。
隨著天氣日漸變熱,明霜的身子也笨重起來。不知為什么,她的肚子比同月懷胎的人更大一些,平時的日常起居變得極不方便。
府上全是丫鬟和婆子,有老有小,擔(dān)心讓人說閑話,明霜這回連小廝也沒有請。然而正因如此又鬧出了別的事來。
夏夜里風(fēng)雨如驟。
一覺睡醒,小丫頭一臉慌張的告訴她,說后院內(nèi)遭了賊。
“損失多少?可嚴(yán)重么?”
小丫頭頷了頷首:“姑娘的首飾丟了兩盒,咱們下人房里也丟了點散碎銀子。”
“還好。”明霜松了口氣,“都是小錢?!?/p>
未晚咬著下唇:“虧得是那小偷兒不認(rèn)得咱們家中的路,否則還不把府上偷干凈么?”
守夜的都是老翁,年歲大了,明霜又心疼,子夜之后讓他們各自回去休息。這樣下來一到晚上幾乎沒人看門,有賊光顧也是遲早的事。
姚嬤嬤覺得這不是辦法,“咱們還是請點護(hù)院,或是有功夫的侍衛(wèi)來吧,錢丟了是小事,傷到人可就不好了。何況您如今又是有孕之身,更應(yīng)該注意些?!?/p>
明霜雖然有些介懷,但這話也不無道理。一屋子老弱婦孺,手無縛雞之力,實在容易讓人欺負(fù)。
于是她命人寫了榜文,貼到杭州城門口。價錢開得也不低,一兩銀子一個月,不過奇怪的是,等了好幾天也無人問津。
日子一久,這事便漸漸淡忘了。
夏去秋來,樓臺千重,蓮葉亭亭。
清晨尚早,明霜坐在書房里小憩,未晚和姚嬤嬤在院中打掃落葉。
大雁已南歸,浮云聚了又散開,滿地堆積的黃花里,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雙黑靴踏入視線,未晚還沒抬頭,便聽得那人問道:
“你們……在招侍衛(wèi)?”
她直起身來,和對方四目相視,怔了半晌后,輕輕點頭,緩緩?fù)肆艘徊?,給他讓出道。
小徑通幽,已雕零的花枝在風(fēng)中搖曳,朦朧的薄霧里,那扇門仿佛縹緲在塵世的另一端。
朝陽初升,日光淺淡。
明霜正捧了本書,閉著雙目養(yǎng)神,簾外聽得姚嬤嬤開口喚她:“小姐,上回您雇侍衛(wèi)的榜文,已經(jīng)有人接了?!?/p>
她這才睜開眼,低低哦了一聲,“你讓他進(jìn)來吧?!?/p>
珠簾被人打起,叮當(dāng)作響,逆著光,一個高挑的身影映入眼簾,瞬間讓她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穿著青布長袍的青年,黑發(fā)高高束著,清冷的面容上有春日里細(xì)碎的陽光,溫和而俊朗。
明霜抬起頭,目光交錯之后,她眸子里的驚愕漸漸褪去,神色溫柔下來,輕聲道:“叫什么名字?”
“江城?!?/p>
她淡笑:“抬起眼來,我瞧瞧?!?/p>
熟悉的眉目間,有著被歲月摩挲的痕跡。
忍不住便想道出當(dāng)年那一句“你,生得真好看”。
他似乎沒有多大變化,無論經(jīng)歷過多少波折,苦難或是甘甜,那雙眸子看著她的神情永遠(yuǎn)不會變,一如初見。
這一刻,明霜想到了許多事,往昔的日日夜夜燈海般浮現(xiàn)在眼前,然后又迅速掠過。
像是一場大夢,夢醒來又回到了起點。
她唇邊蕩開笑意,卻嘗到一絲苦澀,“大將軍,不做了么?”
他神情平靜,“屬下的職責(zé),是保護(hù)小姐的安危?!?/p>
“一直守在我跟前?”
“嗯。”
“不會偷看我更衣?”
“不會?!?/p>
“不會偷看我沐???”
“不會?!?/p>
話還是這樣簡短,一字一句能讓人感到平實安定。
明霜微笑著,朝他伸出手,“若我說……我不想回京城呢?”
“好?!苯前阉氖治兆。瑴芈晳?yīng)道,“今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p>
他掌心很溫暖,掌心里有舊時的傷疤,早已淡去。
明霜輕靠在他胸前,偏頭迎向晨光。
窗外鳥啼關(guān)啾,暖陽穿簾而來。
停在樹梢的鳥雀振翅高飛,屋內(nèi)的兩人在視線中逐漸遠(yuǎn)去,模糊不清。
它翱翔于無邊無際的蒼穹之中,翎羽在身后落下,垂眸一望,極目便是萬里河山,紅塵滾滾。
《三朝書》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