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春分,夜里就聽到春蟲低鳴的聲響,隔著厚厚的石墻,從大牢外面?zhèn)魅攵?。七夏抱著被衾坐在墻角,冰冷的寒意滲入骨髓。
前日還有人來探望,到今天牢獄中只是清清靜靜的,除了巡視的獄卒,別的什么也沒有。
正午時,聽到在旁吃酒的牢頭和一個差役閑談,說是百老將軍被太子囚禁在宮里,整整一日都沒給水食。
心頭又是愧疚又是害怕。
她竟不知宮中原來如此危險。
膳房里做菜之前還笑說老皇帝多疑,不承想一語成讖。
七夏蜷縮在被子里,拿斗篷罩著后背,閉目又將那日情景在腦中細細回顧了一遍,越想越奇怪。
她自然沒有下毒,可就算飯菜里有毒,皇宮之中,餐盤碗筷皆是銀質(zhì),怎會看不出呢?退一萬步講,這是種厲害的毒物,連銀子也查不出,那好歹還有公公試菜呢。
怎么偏偏公公沒死,卻把老皇帝給毒死了?
再者,驗毒的侍衛(wèi)說她的醬料里放了鶴頂紅,可她的醬是在家中做好了才帶來的,臨走前還吃過些,幾時里頭有毒了?
說起來……
七夏秀眉一皺。
在她做菜前,是有個小太監(jiān)問她要醬料,最后拿給那邊的庖長去了。
這途中經(jīng)了那么多人的手,保不準是在誰那兒出了岔子。
她伸出手來,板著指頭數(shù)人。
小太監(jiān)、副庖長、庖長,還有……
尚沒數(shù)完,牢門之外,不知多遠處傳來幾聲慘叫。七夏將腦袋從膝蓋上抬起來,大牢內(nèi)太過黑暗,她也看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只見近處兩三個獄卒拎著刀跑出去,哀嚎聲接二連三,卻再沒見人回來。
她有些膽怯地抓著被角,索性又往里面縮了縮。
門外正有個差役踉踉蹌蹌地跑過,大約是想從后門溜走,猛地卻被一把長劍穿透過胸膛,連吭也沒吭一聲,倒地不動了。
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
七夏嚇得哆嗦,本著眼不見為凈的心態(tài),撈起被子就罩在頭上,在此一瞬,一聲再熟悉不過的輕喚,在耳畔清清楚楚響過。
“小七?!?/p>
她胳膊驀地一顫,手忙腳亂地想把被子從頭上取下來,不料因為太過慌張,反而越纏越緊。利器斬斷鎖鏈的聲音啪的一響,有人在她跟前蹲下,抬手替她把套在身上的被子、斗篷一幷挪去。
拿開被衾的那一刻,借著牢門邊昏暗的火光,七夏怔怔望著他,暗藍色的勁裝上血跡斑駁,如星般的眸子,一如許久之前在某個月色寂靜的夜里見過一樣。
她在發(fā)楞,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也干得裂縫。百里瞧得揪心難受,百感交集,不知她在這里受了什么苦,被施過什么酷刑,亦或是……不敢深想,他拉過她的手,恨不得一寸一寸的檢查。
“受傷了沒有?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訴我!”
七夏只由他拉著,雙目定定看他,良久未言一語。
她這樣一聲不吭,百里愈發(fā)覺得不安,捧過她臉頰打量了一會兒,又急忙撩開被子。
“內(nèi)傷還是外傷?難不成是傷了舌頭?張嘴我看看……你點頭搖頭也好啊,小七!”
七夏待了好一陣,突然“哇”的一下哭出聲,一把抱住他。
“嗚嗚……你怎么才來啊……”
百里微微一怔。
“他們早上還說會砍我的腦袋……”七夏緊緊拽著他衣襟,眼淚一滴滴滲進他肩頭,“這么久了你都不來看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而且砍頭那么疼……”
百里伸手攬著她的腰,另一手輕輕撫著她背脊。
“沒事了沒事了,眼下不是好好的么……”
七夏抽噎著搖頭,“怎么小季來看我,你都不來?”
他輕嘆道:“我倒是想……近日朝中亂成一團,百家又被此事牽連在其中,我沒法進來探監(jiān)?!?/p>
她一面啜泣一面從他懷中抬起頭:“這么說……你心里還是擔心我的?”
百里啼笑皆非地頷了頷首,拿袖子心疼地替她擦干臉上的淚水。
“你說呢?我若是不擔心你,現(xiàn)在還會跑來救你么?”
七夏破涕為笑:“那倒是……”
正把眼淚抹凈,百里剛要扶她起來,七夏忽然扳著他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隨機往他身后看去,一下子似明白了什么,坐在地上又嗚咽起來。
“……又怎么了?”
七夏哭得傷傷心心的:“你原來是劫獄來的???嗚嗚……這可怎么得了,往后咱們就要亡命天涯了……”
百里一時不知該笑該惱:“誰說咱們要亡命天涯了?”
“這戲文里不都這么說的么?!逼呦牟敛裂蹨I,邊哭邊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出了皇城,以后就只有被追捕的命了……屆時大街小巷都會貼咱們倆的畫像,只有去深山老林里住著,可這樣,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了……”
百里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打橫將她抱起,淡淡道:“依我看,從今日起,你還是別聽戲了,最好也別聽人說段子說書?!?/p>
“???為什么啊……”七夏咬著下唇,悲從中來,“我吃不了好吃的也就罷了,還要隨你到處奔波,眼下……你連戲文都不讓我聽?那我不要再跟著你了……”
百里抱著她往外走,“成日里胡思亂想,不是書里聽來的是什么?”
見他氣定神閑,這么不慌不忙的,也著實不像,七夏皺著眉疑惑道:“怎么說?我們不用跑嗎?”
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想不想瞧瞧今日登基即位的是哪一個?”
“今日登基的?那不是太子嗎?”七夏莫名其妙,“我上回在大殿里見過他了……”她小心拽著他衣擺,似乎還心有余悸,“我不想看到他……”
百里幷沒言語。
出了刑部的大牢,天邊已開始泛出魚肚白,牢門外寬敞的空地上整整齊齊站著百來士卒,就在七夏抬頭的那一刻,只聽盔甲聲響,一干人等朝她的方向單膝跪下,朗聲道:
“拜見定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