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時候, 經(jīng)過一個賣燈的小店鋪,夏青被門口掛著的一盞紙燈吸引了注意力。那燈被做成了蓮花的形狀,近看卻會發(fā)現(xiàn)和蓮花有些不同,花瓣是尖銳的, 一片片像是冰凌朝天綻放, 花蕊也細(xì)不可見。
燈紙染了層淺淺的藍色。
這是靈薇花。
夏青愣住,想了想, 說:“我還沒真正見過靈薇花長什么樣呢?!?/p>
樓觀雪步伐微頓, 語調(diào)平靜問:“你喜歡那盞燈?”
夏青奇怪:“嗯喜歡啊,那你要買給我嗎?!?/p>
樓觀雪盯著他, 唇角一點一點勾起, 桃花眼帶了點別樣戲謔:“你這是在向孤討要東西?”他不用“我”, 用“孤”, 便有了幾分慵懶挑釁的味道。
夏青不為所動,冷漠說:“你在說廢話?”
樓觀雪眼睫如簾, 垂眸看他一眼,卻沒說什么,往前走進店鋪,在商家誠惶誠恐的臉色里,把這“鎮(zhèn)店之寶”買了下來。
錢財這種俗物向來是跟仙女沒關(guān)系的, 于是夏青還沒從“我靠他真買”的震驚中緩過來, 就看到這位金枝玉葉出手就是一顆價值連城的鮫珠。
店家驚喜欲狂, 舔著臉彎著腰,畢恭畢敬把靈薇花燈取下,燈柄交給了這位出手不凡的貴客。
夏青整只鬼都傻了。
樓觀雪出了店, 很自然地把燈遞給他, 衣袍如雪腕如霜。
夏青剛打算伸出手去接, 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縮回來:“不行啊,我現(xiàn)在是鬼,別人看不到我只能看到燈。到時候一盞燈莫名其妙飄在你身邊你不覺得詭異嗎?”
樓觀雪:“所以?”
夏青想了想,摸摸鼻子:“你幫我拿進宮吧?!?/p>
樓觀雪維持著動作很久后輕笑一聲,低聲道:“你還真是……”
但是后面的話他沒說話,從善如流把燈拿在了手里。
于是陵光街頭,就出現(xiàn)了這么一位白衣勝雪,帶著銀冠面具,手提蓮燈的仙人。
引得來來往往無數(shù)人頻頻回顧。
夏青不是很自在,但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拿下燈總不能累到樓觀雪吧。
他想了想,真心實意地說了句“謝謝”。說完,又覺得不夠慎重,加了句:“破費了?!边€覺得不慎重,又說:“麻煩了?!?/p>
樓觀雪懶洋洋道:“你確實該好好謝謝我?!彼雌鸫浇牵瑢δ切┌抵写蛄孔约旱娜?,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聲說:“謝我沒挖了這些人的眼睛?!?/p>
我謝的根本不是這個好嗎?
夏青:“……”
在回皇宮的路上,夏青又看了一次熱鬧。
在陵光最為繁盛的紫陌大街上,兩方人馬狹路相逢,氣勢洶洶相對。
一人坐馬上,一人坐在轎子里。
馬是千里赤血,坐馬上的人正是夏青在皇宮有過一面之緣的燕穆。
今日陽光下也看清了這位燕小霸王的樣子。
黑色勁裝、頭發(fā)高束,明明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jì),偏因為眉眼間的惡毒之色生出幾分陰郁來,眼窩深陷,眼下泛著淡青,是縱欲過度的表現(xiàn)。
他冷笑出聲:“好狗不擋道,我當(dāng)是誰呢。衛(wèi)流光,你還沒被你家老爺子那鎖鏈栓家里,還敢出門耀武揚威?。俊?/p>
轎子里傳來一人的哼笑滿是不屑,聲調(diào)風(fēng)流,頗有些氣死人不償命的態(tài)度:“你都沒被攝政王打斷腿,我為什么要被關(guān)家里?!?/p>
燕穆唰得臉黑了。
手里的鞭子一下子就發(fā)作,猛地?fù)P起破空甩在了駕馬的車夫上。
車夫沒反應(yīng)過來,身上臉上都被鞭子抽出血痕,驚叫一聲,翻身倒了下去。
燕穆被家中人念叨了無數(shù)次以前也收著性子沒去惹衛(wèi)吳兩家的人,但不代表他是吃素的。
上次風(fēng)月樓和衛(wèi)流光打了一架,金鑾殿前又冤家聚頭,憋了一肚子火。
現(xiàn)在街道再遇,他也不打算忍了。
轎簾猛地被拉開。
夏青在人群中,看到了這個陵光以風(fēng)流著稱的紈绔子弟的臉。
衛(wèi)流光名叫流光,這人身上卻沒半點這個名字風(fēng)雅脫俗的感覺,紫玉金冠、黑紅長袍,久在女人堆里養(yǎng)出了一身脂粉氣,不過也不顯媚俗,觀其言行舉止就是個驕橫的富家公子。
此時富家公子神色冰冷,咬牙切齒不屑道:“燕穆,你是不是又想金鑾殿前跪一天?想跪別拽上小爺?!彼f:“打架去找我爹,就在衛(wèi)府,打完保準(zhǔn)你跪個夠?!?/p>
燕穆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怒吼:“衛(wèi)流光!”
衛(wèi)流光直接拽上簾子,眼不看心為凈:“走,別理這個瘋狗?!?/p>
侍衛(wèi)把馬夫帶走。
另一人騎上馬載著馬車?yán)@道離開。
剩燕穆一人原地暴怒,卻別無辦法,最后一鞭子甩下去,狠狠甩倒了路邊的一群看客。
這鞭子上帶著刺,一鞭下去就是血肉模糊,那幾個人無辜群眾臉上全是血,跪在地上大喊饒命。
站在夏青樓觀雪旁邊的人也都跑得飛快,生怕被殃及。
夏青郁悶地吐了口幽氣,心里對這王權(quán)至上的封建社會也沒什么想說的了。
而他旁邊的封建余孽之首,冷冷淡淡看完,根本不感興趣,提著蓮燈問他:“看夠了嗎?”
夏青:“夠了夠了,走吧?!?/p>
往前走幾步,樓觀雪意味不明笑了下,說:“我還以為你會教訓(xùn)一下燕穆呢?!?/p>
夏青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傻,就燕穆這個性子受了氣還能憋著?找不到罪魁禍?zhǔn)?,遭殃的還是其他人?!?/p>
樓觀雪點頭。
夏青就納悶了:“在你心里我就是個沒有腦子喜歡多管閑事的?!?/p>
四周無人,樓觀雪隨手把靈薇燈給了夏青。
夏青乖乖接過,他低下頭,新奇地去撥弄花燈的燈芯,就聽到上方樓觀雪慢慢道:“你是挺喜歡多管閑事的?!?/p>
手指一用力,夏青差點把燈芯拆了。
他抬頭,冷冷盯著對面的人。
樓觀雪勾起唇角:“不過這樣挺好,不用改?!?/p>
我也沒想改。
心里諷刺完,夏青低頭,繼續(xù)把玩他的花燈。眼睫遮住淺色的眸,黑發(fā)落在白凈的臉頰旁,模樣乖巧得不像話。
樓觀雪就站在旁邊看著。
夏青突然開口說:“我沒來這個世界前,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多管閑事?!?/p>
主要是現(xiàn)代法治社會,也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
要么就是他管不了,要么就是他碰不到。
“嗯?!睒怯^雪饒有興趣:“你以前是個怎樣的人?!?/p>
夏青愣了愣:“你要聽怎樣的答案,別人對我的評價,還是我自己認(rèn)為的。”
樓觀雪沉吟片刻,失笑:“為什么我要聽別人對你的評價?”
夏青抓了下頭發(fā),自己回憶了下自己的前半生,很中肯地說:“就那樣吧,挺普通的?!?/p>
樓觀雪又問:“怎樣的普通?!?/p>
夏青吐槽:“能說出怎樣,就不是普通了?!?/p>
按部就班的長大,按部就班的上學(xué),除了愛觀察別人和迷之守身如玉外,夏青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樓觀雪笑了下,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提了一句:“我找到了可以讓你活過來的方法。”
夏青大腦一懵,愣?。骸笆裁??”
樓觀雪:“或許也不是活過來,是讓你重新?lián)碛凶约旱纳眢w?!?/p>
夏青目瞪口呆:“你在開玩笑嗎?”
樓觀雪唇噙笑意,眼眸深邃,反問:“你覺得我喜歡開玩笑?”
夏青:“……”
不,樓觀雪從來不喜歡開玩笑。
夏青干巴巴說:“我不要!”
樓觀雪盯著他。
夏青又糟心地想起了摘星樓被逼著上身的事,差點想拿蓮花燈打人,只是這個舉動太娘了他憋氣忍住:“你也別逼我。”
樓觀雪微笑:“行。”
回宮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
夜幕降臨,皇宮內(nèi)確實是燈火煌煌,九重宮闕在月色下如蟄伏的野獸。
天暗下來,夏青劃著火柴點燃燈芯,看著它在黑暗里慢慢亮起來。
冰藍色的花瓣浮上一層熒光,清冷又華麗,讓他不由想到鮫族傳說里的故事。
把燈舉在前方。
夏青說:“像不像燈照離人?!?/p>
他是魂體狀態(tài),于是如果宮女太監(jiān)看到,就是一盞蓮花樣的燈,幽幽浮在空中。
樓觀雪淡淡道:“像鬧鬼。”
夏青:“……哦。”
他自己繼續(xù)搗鼓那朵花去了。
樓觀雪就在旁邊冷眼看著,雪衣墨發(fā)比寒夜更為清冷。
三月底萬物生機勃勃,皇宮御花園里各種繁花珍草盛開,蟲聲鳴動。
他看著夏青的眉眼。
少年心思清澈明凈,像是在萬千寵愛里長大,于是喜怒哀樂都鮮明生動,躍然眼底。又仿佛從小到大不缺人溺愛,于是養(yǎng)成了一身的赤誠善良,如火如風(fēng)。可是這樣的性格,與之匹配的卻是一個安靜到離奇的靈魂。
他想起障內(nèi)夏青說的“孤兒院”,說的“沒有父母沒有來處,沒有以后沒有去處”。
樓觀雪視線收回來的時候,夏青剛好把燈柄給拆了,將花托在手心,
“這樣應(yīng)該會好點吧。看起來就不像鬧鬼了?!?/p>
他抓耳嘀咕。
畢竟這世上也有孔明燈!會飄在空氣里的蓮花燈也不是很過分!
夏青偏頭看樓觀雪,他現(xiàn)在對樓觀雪感情還挺復(fù)雜。
因為這世上只有他能看見他,能和他說話,雖然夏青從來不會覺得孤獨,但這種緣分羈絆還是挺稀奇的。而且說實話,樓觀雪對他不算太差。
夏青拖著燈,說:“你明天上朝的話,把我喊醒就成?!辈贿^他應(yīng)該會醒的比樓觀雪早。
樓觀雪:“嗯。”
夏青想了想又說:“謝謝你照顧我的情緒,但你也不用太壓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