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老太太被送到醫(yī)院,雖然私人醫(yī)生及時搶救,但設(shè)備不足以搶救。
刺耳的鳴笛聲刺破黑暗的夜空,在城市上方盤旋回蕩,車子開到了胡同門口,聲音卻沒有了。令家周圍住著的都是部長和委員,一般是不能有什么大動靜,尤其是警笛聲,鳴笛聲。
與此同時,令行止被關(guān)到了令家的祠堂,說是祠堂也有點(diǎn)不對,是一尊佛堂,里面供奉的除了佛神,還有令行止的爺爺。
墊子仍在地上,一絲灰塵都沒有。
祠堂里面亮著的燈模仿蠟燭的光線感,顯得整個室內(nèi)十分幽靜、高雅。
令行止坐到墊子上,脫掉衣服,里面包扎好的傷口又有血絲滲透出來,他側(cè)頭看了一眼,也不想管,懶懶地靠在墻壁上,曲起一條腿,手搭在膝蓋上。
這是第幾次被關(guān)進(jìn)這里?
他不記得,反正做錯了事就會被關(guān)進(jìn)來。關(guān)幾天,看令青云的心情。
習(xí)以為常。
傷口有點(diǎn)疼,但是他很累,白天開會到晚上參加國宴,繼而后續(xù)被審問,回家被打。連令行止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挺過這些事的,不過……隧道相遇,周兮野的張狂讓他覺得興奮。
她不把他當(dāng)對手,直接給他一個下馬威,言語上的兵刃終于落到了實(shí)處。
令行止睜開眼,靜靜地看著對面的佛像,半睜開的眼睛,仿佛看不起人世間任何人,更不會在意任何事。
沒人能成佛,令行止見過很多和尚,很多圣僧,表面慈悲為懷,背后淫蕩無度,最終還是為了一個欲字——名欲,要;情欲,要;財(cái)欲,要。
還不如坦坦蕩蕩,直視內(nèi)心的欲望。
像周兮野那樣——野心寫在眼睛里,用文明的方式達(dá)到最野蠻的目的。
令行止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閉上眼,他好困,他想休息。
不過那句“混蛋”,他喊出來了,真是值得表揚(yáng)。
令青云是個混蛋嗎?令行止覺得是。
母親孔翔旆在他七歲的時候去世了,留下一個剛出生還沒一歲的妹妹,令行兮。
母親的死他有印象,可所有的記憶如同流水一般,模糊卻有條理,什么時候發(fā)生了什么,葬禮的時候來了哪些人,他都記得。
只是,令行止不記得父親有過痛苦的模樣。
那時候的家庭教師看他小,也會想著法兒地欺負(fù)他,總是說:“等你爸再婚,你就是沒人要的孩子,一邊兒哭去吧。”
聽到這話,一開始他還生氣,憤恨地讓那人閉嘴。后來發(fā)現(xiàn)沒用,家庭教師喜歡看他無能狂怒的模樣,索性令行止跑開,從黃花梨的桌子上拿起一個花瓶朝家庭教師砸去。
頭破血流。
令青云也沒空理會他,秘書處理了這件事,把家庭教師辭退,沒有賠償醫(yī)藥費(fèi)。因?yàn)槟莻€花瓶是清代的,他能被清代的花瓶砸,也是與有榮焉。
妹妹令行兮成了唯一陪伴他,對他好的人。
令行兮學(xué)走路,他在一旁看著。令行兮摔倒差點(diǎn)磕到桌角,令行止找工具把那個角包起來。
晚上,會哄妹妹睡覺,不唱歌,就講故事。
有時候他太困了,講著講著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十分,屋子里很黑,妹妹的呼吸聲很有規(guī)律,他很有安全感。
令行兮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哥”。
令行止驚呆了,就好像他一直照顧一個小狗,突然有一天這個小狗會對你講話,會叫你的名字。
他覺得開心,既然母親不在了,他就替母親好好照顧妹妹。
再后來,他知道父親有女人了,他能從父親身上聞到各種香水的味道,女人的香水味兒。令行止很傷心,躲在自己的屋里,窗簾下面,抱著母親的照片哭。
只要眼淚一出來,他就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唇抹去眼淚,心里面都是害怕。
如果……父親找了其他女人,他該怎么辦?父親怎么可以忘了母親呢?他不明白啊,父親怎么能被判母親呢?他甚至想母親變成鬼,那就來向父親索命。
什么都沒發(fā)生,一雙小手掀開窗簾。
瞪著大眼睛,白白粉粉的臉頰,紅潤的小嘴。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令行止放下照片,把令行兮抱在懷里。
“哥哥,你哭了?!?
令行止摸了摸她的頭,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感很好。
令行兮抬手幫他抹去眼淚,“哥哥,我也想媽媽。”
兄妹應(yīng)該是有心靈感應(yīng)的吧,他把令行兮抱在懷里,下巴頂在她的頭上。
再后來,令青云再婚?;槎Y上,令行止拉著令行兮,裝作大人模樣,面對所有人的笑容,他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令表哥,我這里有糖,你吃嗎?”
令行止扭頭看去,穿著一身粉的小娃娃站在他面前,手心里躺著幾塊糖。年幼的令行止想笑,扯了扯嘴角,他沒法做到像大人一樣,扯出來的笑容很丑。
“表哥,你別哭,我的糖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