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見何有玫對領(lǐng)走何縝毫無異議,前橋十分感動。她拉著何有玫的手步入公主府,正聽見一陣吵嚷。
何縝被多位奴仆圍在中間,臉上淚痕猶在,還在胡攪蠻纏不愿離去。包裹中的東西散落在地,聲援何縝的使奴們七嘴八舌,場面何其熱鬧。
前橋忍著太陽穴上的突突跳動,對混亂只作罔聞,清清嗓子,以從未有過的友善假笑道:“小何啊~你看看,是誰來了呀?”
熊玩意快跟你媽回家去吧!
何縝停下。先是看到她,又看到她身邊的何有玫,驚呼一聲:“母親?”
“胡鬧!”何有玫面對眼前亂象,本就負(fù)傷的身體氣得直咳嗽,嚴(yán)厲訓(xùn)斥道,“你怎可在公主府如此放肆,快快隨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早已被賜婚,許給仙姐做卿子……”何縝話音未落,就被他母親打斷:“先皇的確曾為你賜婚,可當(dāng)下婚儀、牒譜一率未有,婚約便未生效,你懂是不懂!別胡鬧了,隨我回去!”
何縝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去母親身邊,還是不舍地看著前橋求懇道:“仙姐,我錯了,我不知那是樂儀縣主的信,求你別讓我走……”
未等前橋發(fā)話,何有玫便扯著何縝的手命他閉嘴,對前橋連連道歉,又沖著梁穹深深一揖。
“犬子唐突冒犯,是我教導(dǎo)不嚴(yán)之過,給庶卿添麻煩了?!?
梁穹還能說什么呢?只能禮貌答道:“何大人言重了。請注意身體,好好休養(yǎng)?!?
何有玫半推半拉地將兒子塞入轎中,兩人同乘離開,留幾個家丁幫忙搬運(yùn)走何縝的東西。嚴(yán)母的端正態(tài)度引來前橋一陣好感:還好何有玫是個著調(diào)的,這才是教訓(xùn)熊孩子該有的方式??!
經(jīng)過這番折騰,她早已身心俱疲,命梁穹留下指揮何府家丁搬運(yùn),自己則回去休息。
她滿意于何有玫的態(tài)度,卻想不明白:若她當(dāng)真教子有方,又怎么會把何縝慣成這個樣子?
——
2.
回何府的轎中,何有玫鐵青著臉居中端坐,何縝坐在一側(cè)看著母親,心疼而愧疚。
“母親這些時日操勞了——”
“你還知我操勞?”何有玫嚴(yán)厲道,“我為國奔走,還要記掛著你,你就不能懂些事,讓我省心嗎?功課不見多上心,倒記著離家出走,萬一出了意外,我怎么向你生母交代?”
何縝理虧,卻仍小小聲頂嘴道:“還不是母親一直不讓我進(jìn)京完婚之故……”
他垂下頭,身旁傳來一聲疲憊的嘆息。
“縝兒啊,為娘和你說過多少回了——公主并非良人?!焙斡忻狄娝琅f執(zhí)著,苦口婆心勸道,“為娘不希望你嫁她,難道是害你嗎?公主縱然和你有緣,可當(dāng)時年少無知,日后人品還要重新驗(yàn)看。你可知曉她是如何對待身邊人的——”
她不待何縝辯駁,繼而道:“梁庶卿是太師內(nèi)孫,新婚后被公主晾在府中不聞不問數(shù)月,還納青樓紅郎羞辱于他。公主身邊那個近侍,是她當(dāng)年親口向皇元卿求要來的,不也是喜新厭舊,玩過一陣就不珍惜了?對其余諸人更是如此,還與興國皇子藕斷絲連,險(xiǎn)些釀成國家丑聞。如此行事,讓我怎么相信你嫁她后會被善待、會被珍視啊?”
她所言也是實(shí)情,何縝無話可說,何有玫嘆氣道:“為娘是過來人,見多了年輕男子受甜言蜜語蒙騙,婚后便遭妻主冷遇的。如今女子享樂成風(fēng),更換卿子如同換季更衣,若是嫁了這樣一個妻主守活鰥,倒不如嫁個尋常人家為卿,也好過日日受此折磨?!?
“母親……”
何有玫拍拍他的手道:“為娘這般賣力拼命,也是為你前程著想。如今圣上對娘有所倚重,娘正打算稟告圣聽,請她為你解除婚約,另覓良主……”
何縝一聽,連忙拒絕道:“不要,母親!我還是想嫁仙姐,旁人我可不中意!”
何有玫忿忿地看著兒子,急道:“我方才對你說了許多,你一點(diǎn)也沒往心里去?”
“母親為我好,我都知道?!焙慰b咬唇道,“可是……我覺得再沒女子比得過仙姐了。我這回進(jìn)京,見她第一面,就決心非她不嫁……母親,你可體會過那種命中注定的感覺?仙姐就是我命中之人,錯不了的?!?
何有玫盯著被旖旎之情占據(jù)大腦的傻兒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何縝措辭一會兒,又哀求道:“母親……仙姐不是個壞人。她如今對梁庶卿、江成璧都很好,和外界傳言并不相同。我相信若她和我相處久了,也會對我好的……”
“為娘沒說公主是壞人,她或許有能力,有抱負(fù),可她不能善待卿子,只這一條就敵過所有長處——我怕你期待越高,傷心越多??!”何縝還想再說,卻被何有玫攔住,“你現(xiàn)在不大冷靜,且回家去,和你父卿、卿叔聊聊,也聽聽他們的意見?!?
何有玫說罷,扶著頭上患處閉目養(yǎng)神,何縝不敢再說,一路無話隨母親回了何府。
吃過晚膳,幾位何府卿子就輪番上陣勸導(dǎo),費(fèi)盡口舌,可何縝的腦袋就像被焊死了一般,始終認(rèn)為他的仙姐無人能比。
一連五日舌戰(zhàn)何縝,何府卿子紛紛敗陣,消息傳入何有玫耳中,看著站在門口可憐巴巴求見的兒子,她唯有搖頭苦笑。
雖然何縝并非親生,到底做了他母親多年,對于何縝的期盼,亦無法完全放任不管。
“兒大不中留啊。我知道如今怎么勸你都沒用了,路是你自己選的,只盼你自己負(fù)責(zé)。日后縱有不順意,也別怨懟旁人?!?
何縝聽聞此話,喜出望外道:“母親,這么說你允許我去公主府住了?”
何有玫仍舊不愿,卻無可奈何。在鳳苑時就嘗試扭轉(zhuǎn)何縝嫁妻隨妻觀念,終究未能如愿,她皺眉斥責(zé)道:“你想現(xiàn)在過去???以什么身份,使奴嗎?”見何縝委屈,埋怨的話終究化成一聲感嘆。
“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待著。既決心要嫁公主,就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明媒正娶。咱們何氏雖在京中根基不足,卻也是書香門第,沒有婚儀便跟著妻主,只會讓人瞧不起你?!?
何縝感激地看著何有玫,意外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中帶了些蒼老的疲憊,想到母親正值壯年,卻為他憂心奔波耗費(fèi)心神,便難掩愧疚。
何有玫卻不看他,落寞道:“為娘會給你掙個好前程,你在家中等消息吧。只是公主并非好伺候的妻主,從今日起,你要收收少爺脾氣,在家中閱讀《卿誡》靜心,不得再出門了?!?
“是……”
何有玫的保證令何縝喜憂參半。有母親支持,他終于能掃清追夢路上最大的一座屏障??伤矒?dān)憂——
仙姐目前并不喜歡他,他看得出來。
——
3.
沒有煩人精相隨,前橋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快樂,與此同時另一喜事也傳入耳中:武德侯正攜卿子、女兒奉召入京,樂儀也在與她團(tuán)聚的路上了。
自打何有玫回來后,似乎北境最艱難的時段也過去了,捷報(bào)頻頻傳入中央,流民之災(zāi)被擋在諸綿山北漸漸平息,再未造成更大影響。
前橋在羅塢時,見到許多南下的興國商人。他們販賣一切可以交易的貨物,以微薄之力組成洪流,投入救助同胞的行動中。
來自民間的力量漸成風(fēng)氣,與興國貴族做派截然不同,一位衣衫襤褸的興國商販將所得銀錢揣入口袋后,對關(guān)心問候的人笑笑。
“——唉,我們所做的,只是杯水車薪吶。若說我們所為值得敬重,倒不如說二殿下功不可沒?!?
那與他對話的人疑惑道:“二殿下?”
“我們的二殿下,就是郡卿殿下啊。”興國客商提起趙熙衡,疲倦的眼睛都發(fā)出希望的光,“這太子和三殿下還在興國爭得水火不容,榮海、流頭等地已有人易子而食,都受助無望,我等逃至荊國,不過是刨食求存,不料能遇見二殿下……
“他將我等匯集起來,傾盡錢財(cái)采購物資,讓我們分給受難同胞,同舟共濟(jì)……我弟弟一家經(jīng)纏腰道乞討南下,至春臺竟得二殿下收容,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殿下洪恩,卻說不圖我等回報(bào)于他,只愿我們守望相助、傳遞善意于其他蒙難同胞——二殿下才是高風(fēng)亮節(jié)??!”
這對話經(jīng)羅塢的商販口口相傳,最終也進(jìn)了前橋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