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這個侄兒天生一副好相貌，無論穿什么，都十分俊雅。

王詮：“怎的在這？”

王溱轉(zhuǎn)首行禮：“下官見過右相?！?/p>

王詮哭笑不得道：“你這是在作甚。你我叔侄同為一品官，你今日拜我，我可是得回拜你一禮？”

王溱正色道：“如今是戶部尚書王溱，在拜見右相大人。”

王詮挑眉：“哦，那戶部尚書有何事要找本相？”

王溱蹙了眉，竟真露出困惑模樣：“下官確有一事，不明所以，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得來求右相為下官解惑?！?/p>

“何事？”

“孫尚德為何而死？”

王詮腳步一頓，他抬起頭，看向自家侄兒：“這世上最想此人消失的，當(dāng)是徐相?！?/p>

王溱笑了：“右相還未回答下官，孫尚德為何而死？”

王詮靜靜地看著他，道：“就不能是左相滅口？”

王溱長嘆一息：“叔祖為何要孫尚德的命。”

王詮自知再也瞞不過這個多智近妖、玲瓏心竅的侄兒，他無奈地說道：“進屋說吧！”

進屋后，王詮將蘇溫允的那封密信遞給王溱，王溱看完信，也愣了半晌。他嘆氣道：“原來竟發(fā)生了此事。叔祖所行，豐怎能不懂，但叔祖可知，就算如此，也于事無補。那孫尚德就算死了又如何，大理寺若是死了重要證人再要結(jié)案，無非兩種結(jié)局。一是死無對證，匆匆了結(jié)；二是死無對證，百口莫辯！”

王詮：“孫尚德已死，難道這還不夠？”

王溱：“若是對尋常人而言，這便夠了，這便足以顯現(xiàn)我等的誠意。但對徐相而言，遠遠不夠！徐相怎能信，孫尚德死了，是匆匆結(jié)案還是百口莫辯？”

王詮又豈不知如此，但他也是無可奈何，只得用此方法，救王溱一招。

但王溱卻道：“況且，我也從未打算真的匆匆結(jié)案?！彼逖乓恍?，“死了倒也好，以后便是百口莫辯，死無對證了。”

王詮錯愕道：“你……”

另一邊，唐慎剛剛試驗好籠箱的新用，他忙了一天，匆匆從工部回府。才到右侍郎府，奉筆便交給他一封信：“是下午才到的，從幽州送來?！?/p>

唐慎驚訝道：“幽州？”

第一時間，唐慎便想起了王霄。

自唐慎不再擔(dān)任銀引司右副御史后，王霄和梅勝澤偶爾會給他寫密信，說些遼國動向。唐慎拆開這封信，卻大為驚愕——

這信竟然是李景德寫的！

望著信上的字，唐慎越看，心越來越沉。

看完整封信，他怔怔地坐在屋中許久，接著將信紙一角靠近蠟燭，看著信紙變成黑灰。

唐慎立刻換上常服，來到尚書府。

王溱竟然還未歸來。

待到戌時一刻，王溱才從外頭回來。管家告訴他唐慎來了，他微微驚訝，笑著走進花廳，問道：“怎的突然來了，不是說近日工部事務(wù)眾多，暫時不來了？用過晚飯了嗎？”

管家在一旁道：“公子一個時辰前便到了?！?/p>

王溱皺眉道：“那便是未曾用飯了。你是如何侍候的，為何不上菜？”

管家：“小的知錯。”

王溱：“加一道西湖醋魚、素丸子?！倍际翘粕飨矚g吃的。

王溱拉著唐慎的手，兩人一同坐在桌旁。

唐慎望著他，心中千回百轉(zhuǎn)。他不知道王溱到底知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如果知道，他會做一番說辭。如果不知道，他又會做另一番說辭。

唐慎思慮片刻，開口道：“師兄去哪兒了，現(xiàn)在才回來?！?/p>

王溱看了他一眼，為他沏茶：“從叔祖府上回來。工部如今忙得如何了？”

唐慎語氣輕松：“籠箱已經(jīng)做好了，明日便可承到圣前。師兄倒是也會一道看到。”

很快，一桌飯菜都上齊了。

王溱給唐慎夾了一筷魚肉：“幾日不見，小師弟清瘦許多?！?/p>

唐慎吃了魚肉，他單手撐著下顎，也不再吃飯，就這么等著王溱給他夾菜。王溱起初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等他夾了幾次后，他擱了筷子，轉(zhuǎn)首看向唐慎。他目光含笑，清潤疏朗的面容在燭光中顯得更為雍容柔和。

“等著我給你夾菜？”

唐慎理直氣壯：“來者為客，照顧客人，不理所應(yīng)當(dāng)？”

王溱笑了：“當(dāng)，非常當(dāng)?！彼D(zhuǎn)首對管家吩咐道，“唐公子是客，如今唐公子不愿動筷，定然是廚房的菜做得不夠好。今日是何人做菜，辭了便是。右相府上的廚子是宮中御廚出身，你去將他請來，再為唐公子做一桌菜。”

管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沒開口，就聽唐慎說道：“讓你為我夾兩筷菜，你都不樂意？”

王溱：“為娘子……咳咳，為夫君夾菜，子豐樂在其中。為客人夾菜，我王子豐可做不來。”

唐慎收回冰冷的視線，他道：“那繼續(xù)夾著吧。”

王溱溫柔道：“嗯，夾一生也不無不可?！?/p>

唐慎隨口道：“相見都難，哪來的一生。”

王溱驟然變了臉色，他默了半晌，認(rèn)真道：“我許你我的一生。”

唐慎心知說錯話，他的情商大多是被王子豐、趙輔給磨礪出來的，但肯定不如這二人，所以無心說錯話的事偶爾也會有。尤其是對王溱，因為太過放松，更容易出錯。

唐慎拉住王溱的袖子：“師兄別生氣?！?/p>

王溱淡定地吃了口菜：“不生氣，只是傷心，心口舊疾又犯了?！?/p>

唐慎：“……”

說的好像我天天氣你似的！

唐慎心一橫，干脆不要臉了，他將下巴擱在王溱的肩上，在他耳邊輕聲說：“你老傷心，我也心疼的好么。不氣了，大不了隨你怎樣好了。”

王溱目光一閃，表面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他隨意道：“下次莫要說這種話了，小師弟與我的一生往后還漫長著呢，你怎知以后都是相見難？”

唐慎聞言，卻面色一變。過了片刻，他沒有回應(yīng)，但他反應(yīng)極快，道：“好好好，我以后說話前都三思而后行?！?/p>

王溱卻驚異了一瞬，察覺出唐慎那一小會兒的震驚。

兩人對視片刻，王溱道：“你知道了？”

唐慎：“……”

王溱：“你與蘇溫允的關(guān)系何時那么好了？”

唐慎驚訝道：“蘇溫允？此事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那是誰告訴你的？”

唐慎自知瞞不過王溱，便老實相告：“是李景德派人來與我說的。李景德說，此次謀遼一事，雖說我早已不任銀引司右副御史，卸了這些差事。但他知我付出眾多，險些丟了一條命，所以他覺得欠我一個恩情?！?/p>

王溱自嘲道：“蘇溫允寫信給叔祖，李景德寫信與你。怎的就沒人寫信給我這個當(dāng)事人？原來我王子豐在朝中的人緣竟差到這般地步。”

唐慎無語道：“說正事呢。唉，師兄打算如何？那孫尚德的死，是你做的？”

王溱正氣凜然道：“我在小師弟心中，就是這等奸臣模樣？”

唐慎用力地點點頭：“是?！?/p>

王溱笑著擁他入懷：“這世上只有你，罵了我我還要對你說聲，罵得對，罵得好?！?/p>

唐慎也沒心思說旁的話，他又問了一遍：“師兄打算如何？”

“事情未必有你與叔祖想得那般糟糕?！?/p>

“嗯？”

“你今日來之前，如果我不知曉此事，你打算如何？”

唐慎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他默了默，道：“不如何?！?/p>

王溱：“如今想來，每次我說謊前要親小師弟你一口，而你說謊卻不用做任何事，怎的想都是你得福，我吃虧。往后若是景則欺瞞與我，你也先親我一下如何？”

唐慎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想到：這還用我親你？你王子豐是什么人啊，我就說了三個字，你就知道我在騙你了，這還用親？！

王溱解釋道：“你若是單純地不打算如何，那你今日就不會百般試探，而是會在一開始就告訴于我，與我一起想解決的法子。但你沒有說，還試探我是否知道，那是因為如果我不知道，你便想自己解決此事。你能如何解決此事呢？”王溱聲音停住，他忽然睜大眼，錯愕地低頭看向唐慎：“你要攬罪上身，替我受罰？”

唐慎聲音悶悶的：“籠箱已經(jīng)造好，造改部也走上正軌。我能做的始終有限，在與不在工部，其實都無大礙了。但師兄不同，銀引司的事才剛開了個頭，銀引司不能沒有你?！?/p>

王溱心頭一震，他啞然無言。良久，他擁緊了懷中的人，道：“但是我亦不能沒有你！”

唐慎抬頭望他。

王溱苦笑道：“此事發(fā)生，究其原因，還是我太貪戀權(quán)勢，手伸得太長，管了許多不該管之事。陛下疑心太重，非尋常帝王，等那余潮生真的帶人回京，會如何我如今也不知曉?！币贿呎f，王溱一邊低頭吻了吻唐慎的眉角，“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尚未有解決之法，但有你此心，我王子豐此生便無憾了?！?/p>

“景則，我許你一生，哪怕荊棘刀海，我也不必你站在我身前?！?/p>

“你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燭光月色下，王子豐的表情太過鄭重，他少有這般嚴(yán)肅的時刻，說的是字字由心。唐慎被他感動不已，同時他心里也盤算著真到了那時候，他一定會為王溱頂罪。工部的事并非必須由他去做，況且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帶了個頭，如何發(fā)展，交由的不僅僅是他，是這個時代的千萬工匠。

余潮生想告王溱一狀，說他插手謀遼一事，將自己的人安插到遼國之中。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因為謀遼一事本就是趙輔派唐慎和蘇溫允去做的，經(jīng)過了趙輔的認(rèn)可。但如今趙輔年歲已高，他越發(fā)猜忌。這位皇帝本就喜歡權(quán)衡朝堂，看不得一家獨大。王溱插手其中，表面上看因為他是銀引司的指揮使，唐慎和蘇溫允本就用了銀引司的人馬，以銀引司的名頭行事，想瞞住王溱很難。

但皇帝沒讓你插手，你就不能插手。

這究是王溱把持大權(quán)的象征。

不該由他管的事，他不僅插了一手，還做得這般多。

趙輔會如何想，無從得知。但毫無疑問，此事對王溱絕對有極大影響。

唐慎想的是，由他承了此事。王霄和梅勝澤如今都被余潮生抓了，送到盛京。為何就不能是他唐景則卸任后，又暗中派心腹攪了一汪渾水？

此事未必會讓他們受到重罰，但由誰去承擔(dān)，卻是一個大事。

此刻的唐慎心事重重，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王溱剛才說話說到一半，突然吻了他一下。這舉動十分自然，像是情之所至，但等到日后唐慎才明白——

王子豐的話，你是真的連一個標(biāo)點符號都不能信！

作者有話要說： 唐慎：想當(dāng)年，我信了王子豐的話，然后我就……別問，問就是后悔，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