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妖:“……”
書店里頭最多的乃是詩本,鴻俊翻開一本李白選篇,頓時就忘了時間,站著看了起來。
過午時分,長安城內(nèi)封府,秋日灼熱,院內(nèi)蟬聲時鳴時歇。李景瓏依舊是從平康里狼狽逃出來的那身,上身赤裸,光著腳,跪在庭院中,膝蓋下壓著那把劍。
“你……簡直是丟盡了你爹、你祖上的顏面!”
封常清一瘸一拐,左手拿著那塊掉在青樓里的“大唐龍武軍李景瓏”腰牌,右手握著一把尺板,一板子抽下去,李景瓏忍著悶哼,肩上多了一道火辣辣的紅印。
封常清手持戒板,在李景瓏英俊的側(cè)臉上拍了拍,氣得直喘,又道:“今日長安市井坊間,都在傳你,半夜三更放著受傷手下不管,跑去平康里狎妓……你……”
李景瓏低著頭,只一言不發(fā),封常清怒吼道:“花了我多少心思,方為你謀了龍武軍這職位!你究竟有沒有半點(diǎn)上進(jìn)心?!”
“說話??!”
封常清道:“拿著一把銹劍,真以為你是羽林大將軍了不成?!你能不能長進(jìn)點(diǎn)?!能不能!把你的劍給我扔了!”
封常清伸腳去踹李景瓏膝下跪著的劍,李景瓏只不吭聲,死死跪著。
“最遲今夜,你上司的狀就要告來了!”封常清氣得渾身發(fā)抖,“明日早朝,你還要當(dāng)御史臺的談資,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往哪兒擱?!”
仆役、婢女紛紛站在回廊下幸災(zāi)樂禍地看好戲,長安常有人傳,李景瓏?yán)C花枕頭,內(nèi)里盡是草包。少時出身封常清姑母家,幼時母親早亡,四年前父親李牟隨岑參出征塞外,中了匈奴人一箭后傷重不治而亡。
那年李景瓏方十六歲,父喪再無親人,無人管束,于是將家產(chǎn)陸陸續(xù)續(xù)敗了個光,先是尋訪仙師求仙問道,后來又花費(fèi)重金,購了一把據(jù)說可斬妖收魔的,狄仁杰用過的寶劍。
這敗家子李景瓏前些年間,十六七歲時倒是得長安城中不少姑娘傾心,然則一來李景瓏立業(yè)不長進(jìn),成家也不長進(jìn);二來總是擺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見了媒人連頭也不點(diǎn)。二十年來一事無成,談親事的也慢慢地淡了。
老大不小,不成家也不立業(yè),游手好閑,直到表兄封常清年前破西域大勃律國,凱旋得玄宗封賞,才捎帶著給李景瓏在龍武軍中謀了個一席之地。
封常清簡直為這不成器的表弟操碎了心,越說越怒,尺板一輪狂風(fēng)驟雨般的猛抽,待得妻子跑來,連聲道:“老爺別打了!別打了!”
封常清最后那一下,把尺板硬生生抽斷成兩截,李景瓏額頭被抽出血來,順著臉頰淌下,滴在地上。
“老爺,消消氣!”封夫人忙給封常清撫背,封常清歸朝后便等著朝廷委任官職,這表弟卻成了整個長安城的笑柄,沒事盡給他抹黑,還影響仕途,如何能不氣?!
封常清教訓(xùn)完,也不再理會,又一瘸一拐地進(jìn)去。封夫人這才慌忙吩咐侍女取布巾來為李景瓏擦去血跡,說:“你腦子怎么就這么軸呢?認(rèn)個錯,你哥也不至于這么動肝火?!?/p>
李景瓏只是沉默不語,靜靜跪著,直至暮色轉(zhuǎn)來,照在他的身上,滿地殘陽,與青磚地上的血跡渾為一體。
暮色中,鴻俊抱著幾本書,回到東市上,人散市收,天邊一抹緋色紅云,遠(yuǎn)方鼓樓傳來鼓聲。
“咚——咚——咚——”
晨鐘暮鼓,長安將入夜,鴻俊打了個呵欠,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奔波勞碌,神情委頓不堪。想到心燈莫名其妙就這么碎了,斬仙飛刀丟了一把尚不知去向,夕陽西下時,平添不少離愁別緒,不禁又苦悶起來。
“喂,趙子龍?”鴻俊反手拍拍背后行囊。那鯉魚妖本張著嘴一動不動,睜著眼睡覺,被拍醒了嘴巴又一張一合起來。
“驅(qū)魔司在哪兒?”鴻俊問。
“我不知道啊?!滨庺~妖說,“上次來長安還是八十年前?!?/p>
“怎么來的?你沒好好逛逛嗎?”
“上回來被擺在東市上賣,勾著嘴巴血都出來了,你倒是逛給我看看。”
“……”
“青雄大人給你的信上寫了不曾?”
“我看看……金城坊在哪兒?”
“西市北邊,快點(diǎn)兒走吧,暮鼓敲完就宵禁了,再亂逛會被抓的。”
鴻俊加快了腳步,從東市走到西市,得穿過大半個長安,邊走邊問,走得氣喘吁吁,直到天黑時,終于找到了金城坊。長安道路縱橫交錯,大道隔出各坊,坊內(nèi)又有巷道與輔路相通,哪怕進(jìn)了金城坊,鴻俊還是找不到驅(qū)魔司,只得朝有燈火的建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