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太子之死
無人知曉,這一句“兩清”,費(fèi)了他多少氣力,多少輾轉(zhuǎn)躊躇。
公儀歇低估了湛明珩對納蘭崢的情意??赊D(zhuǎn)念一想,似乎又不意外了。他雖直至眼下方知納蘭崢身份,這些年卻未少耳聞太孫與太孫妃的伉儷情深。此刻回頭看看,再聯(lián)想湛明珩今日所設(shè)之局,心下自是一片了然。
珠姐兒是不曉得太子之事的,她此前口中所言,想必指的只是杜家一案。否則以她磊落心性,如何能來走這一趟。
太孫的確算計了他們父女倆,卻是為了珠姐兒好。
他沉默許久后,撤了一步,朝跟前負(fù)手而立的人大拜下去,清晰而響亮的三聲叩首。
牢房的燭火復(fù)再添旺了一些。公儀歇伏案而書,筆鋒起落間洋洋灑灑三千文,終令諸般罪孽昭然若揭。他幾乎未有停頓片刻,似乎如此鑿鑿之言已在心內(nèi)描摹千百遍。
世人皆道種因得果?;蛟S湛遠(yuǎn)鄴也不曾料想,此樁罪孽,由十五年前始,十五年后終。始與終皆是同一個女子。
湛明珩坐在他的對頭,眼睛眨得極輕極緩,像是不愿錯聽了更漏。他說過戌時前要回承乾宮的。
卻是酉時過半,暗廊里忽傳來一陣急躁的腳步聲,偏頭就見井硯氣喘吁吁奔來,連禮也不及行到位,匆匆道:“太孫殿下,太孫妃未曾用膳,回宮不久便孤身跪在了明光殿,誰勸也不肯起,屬下見時辰已晚,只得前來稟告殿下了。”
公儀歇霍然抬首。
湛明珩緩緩自座上起身,緊盯著井硯問:“……你說,她跪在何處?”
“回稟殿下,是承乾宮里廢置已久的明光殿……明光殿內(nèi)書房的大梁下。”
湛明珩聞言渾身緊繃,提步往外,邁了幾步又想起正在親筆擬罪文的公儀歇,給侍從在旁的方?jīng)Q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將后續(xù)諸事打理完畢,隨即一句話不留地走了。
公儀歇頹唐地癱坐下來,那張肅穆了半生的臉一剎間淚跡縱橫。
明光殿,是當(dāng)年太子懸梁自縊的地方。
……
納蘭崢一身素白,背脊筆挺地跪在書房內(nèi),她不記得時辰過了多久,也絲毫不覺膝蓋酸軟。倒是宮人們被她嚇了一跳,一頭霧水百般勸說之下無法,只得慌手慌腳拿燈燭點亮了空蕩的廢殿。幾支短燭燃盡了,她們便再添,如是周而復(fù)始。
納蘭崢卻從頭至尾渾然不動。
她猜到了?;貙m這一路,她不斷回想今日種種不妥,最終想了個通透。
所謂黃粱酒一說是存在紕漏的。這等招數(shù)拿去哄旁人尚可,但用在老謀深算的父親身上卻著實不夠看了些。湛明珩不會不知這一點,唯一的可能是,他本就未曾想過要騙他。再觀父親醒后格外清明的神態(tài),以及初起時一口咬定不信,到得后來卻輕易妥協(xié)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她甚至覺得,他不是中計了,而是裝作中計的。
如此說來,湛明珩這番作為,便是奔著暴露她去的。父親已是什么都知道了。
湛明珩曉得她不愿說破真相,以免父親自責(zé)懊悔,故若非無可奈何,他不會做違背她心意的事。那么,究竟是生了何等萬不得已的事,叫他忽然如此急迫?
諸多彼時未曾思量的細(xì)枝末節(jié)忽然齊齊浮上心頭。她記起前些天,她問湛明珩是否有事瞞她,他神情上顯現(xiàn)的不自然。她記起,當(dāng)她提及杜家一案時,他似乎未有驚訝,亦絲毫不見懸案將破的喜色。她記起他承諾保下父親時,語氣里的掙扎與沉痛。
是了,她怎會如此遲鈍。她能想到的東西,湛明珩如何可能毫無所覺?她自以為是的突破口,皆是他嘗試了一遍又一遍走不通的死路。
而在那條死路的盡頭,只擺了一個答案。
就是她此刻頭頂?shù)倪@根大梁。
湛明珩猜到了。他害怕看見更多,知曉更多。故而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急急掐滅這點頭緒,逼迫自己停止追索。
他為了她,放棄了苦苦找尋九年的真相,從此后,寧愿耳聾目盲。
她不曉得這般贖罪究竟有何意義,只是仰起頭,看了一眼這根金色的大梁便淚如雨下。忽聽身后傳來低啞的一聲:“洄洄,你起來。”
是湛明珩。
他的聲色平靜極了,并無往日她不聽話時,他慣常有的憤怒。
見她不動,他緩緩踱到她身側(cè),似乎嘆了口氣,繼而也不欲阻止她了,干脆撩袍撤步,在她身邊一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