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沐浴
“穆”字戰(zhàn)旗在長風(fēng)中獵獵翻卷,馬蹄聲與喊殺聲頃刻間淹沒了攻城車與攻城錘的兇猛撞擊。狄人軍陣被攔腰沖散,已然自顧不暇,只得停下攻勢,扭頭去對付身后的騎兵隊。
城下密密麻麻涌動著大片的人馬,納蘭崢站在城頭,卻只瞧見了身先士卒的那一人。只是內(nèi)心方才升騰起一股激越,便被嚇了一跳。
湛明珩身下的馬跑得太快了,幾乎只剩了一抹影子,他仰起臉望了眼城頭,隨即一路自三角軍陣沖出,拋下了后邊疲于殺敵的士兵們,朝身陷戰(zhàn)局的湛允交代了一句什么,就一頭撞進了敵軍的包圍圈,繼而停也不停地往前殺,竟是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架勢。所經(jīng)之處一片的人仰馬翻。
納蘭崢盯著無數(shù)柄貼著他皮肉擦過去的長槍,領(lǐng)悟了過來。他這可不是在身先士卒鼓動軍心,他根本是瘋了!
城中百姓多少也分辨出了外頭的動靜,曉得援軍來了,紛紛歡呼雀躍起來。卻見城頭的太孫妃忽然慌了,大敵當(dāng)前面不改色的人此刻急得手忙腳亂,拼命朝下喊:“太孫來了,快開城門,快!”
眾人俱都一陣錯愕地盯著她蹬蹬蹬從城頭跑下。
緊閉了七日的城門緩緩開啟,當(dāng)先有一騎飛馳而入,馬上人急急一勒韁繩,馬蹄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掀起大片和了血的灰泥。
納蘭崢奔得氣喘吁吁,扶著發(fā)疼的腰腹,站在道口望著他。
百姓們瞧見來人的眼底一瞬閃過許多種情緒,像是緊張,恐懼,悔恨,失而復(fù)得……復(fù)雜得叫人如何也辨不明晰。
他的鎧甲上血污滿布,混合著殺戮的味道,但他的目光卻最終平靜了下來,一雙眼望著道口的女子,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他抬手摘了兜鍪,將它擱在身側(cè),一步步朝那女子走去,步至她跟前停下,空著的那只手抬起來,似乎要作一個什么手勢,卻是抬到一半,瞧見大片虎狼般灼灼的目光,便僵了在那里。
眾人瞧見太孫妃笑出了淚花,仰首望著他說:“貴陽……我守住了?!?/p>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眼光閃爍,出口沙?。骸啊俏襾硗怼!?/p>
非是身在其中之人不會知前頭那看似輕易的六個字背后幾多艱難,也不會知后頭這聽來簡單的四個字背后飽含了多少極盡沸騰、掙扎、苦熬的心血。
百姓們似乎到得此刻才終于肯定了來人的身份,不知誰起了個頭,眾人俱都大拜了下去,嘴里喊著不大齊整的“太孫殿下”。
湛明珩的目光穿過納蘭崢,看向她身后的這些人,忽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越。這是他的臣民,他們對他感激涕零。
但他知道,這民心不是他得來的,而是她。
在場多是婦孺老人與孩童,一個老頭看了眼太孫僵懸在半空的那只手,大著嗓門喊了一句:“都別喊了!一個個沒眼力見的,沒見太孫殿下抱不了媳婦了?”
人群當(dāng)中一陣哄鬧,很快又有人起了個頭,眾人開始合著拍子一下下?lián)粽?,嘴里喊著:“抱一個!抱一個!抱一個!”
納蘭崢這時候回過神來了,此前的百感交集俱被這哄鬧聲淹沒得不見了蹤影,竟是一時不知該將手腳放去哪里。
但她也著實不必考慮這個了,因湛明珩笑了笑,單手一拽,將她拽進了懷里。
她“哎”了一聲,手抵著他身前的鎧甲,臉燒得如同此刻天邊霞色:“這么多人瞧著,你瘋了!”
湛明珩將手中兜鍪遞給了小心翼翼走上前來的,一位十分有眼力見的民婦,繼而得以拿雙臂緊緊擁攬住她,嘴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民意難能違?!?/p>
人群當(dāng)中靜了一靜,隨即再起一陣哄鬧。
許多年過去,貴陽的百姓依舊能記得戰(zhàn)火紛飛的這一日,大穆朝風(fēng)華絕代的帝后是如何起始了一條堪稱傳奇的路,以至此后經(jīng)年口口相傳,大江南北的人們漸漸將此二人作神祇歌頌。
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現(xiàn)下還只是太孫的那人拋下了萬馬千軍,當(dāng)街將他的小未婚妻擄上了馬,留給百姓一句:“散了散了,太孫妃要回去治傷了?!?/p>
淳樸而單純的鄉(xiāng)親們揮淚送別了疾馳而去的兩人。
納蘭崢氣得不行。哪有這般的無賴,竟大庭廣眾抱了她不夠,還說謊不帶眨眼的!她為維護他在老百姓心中英明神武的模樣煞費苦心,就被他一遭給毀了!
她被湛明珩自后邊擁攬得動彈不得,身下的馬又頗為顛簸,只得拿手肘去捅他。不想方才揮出去便給他捏住了:“我穿著鎧甲呢,仔細(xì)弄疼了你。”
納蘭崢霎時心底一軟,剛想原諒了他,又聽他道:“脫干凈了再來。”
“……”
湛明珩脫干凈時,納蘭崢的確去了。府上一串丫鬟端著一摞的物件去伺候他沐浴,給她攔了下來。
她回府后已先沐浴打理了一番,湛明珩因處置后續(xù)戰(zhàn)事耽擱了一會兒,是以天黑了方才得閑。
納蘭崢進得湛明珩房中內(nèi)室,便見他靠著澡桶的壁緣,半垂著頭揉眉心,露了一小截的肩背在外邊,上頭好幾道鮮紅猙獰的刀傷。
她起頭還猶豫,見此一幕心頭一緊便上前去了,趕緊拿了手巾,在一旁泡了鹽末的浴盆里潤濕了,去替他清洗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