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卻不答,四下里看了看,似乎在考慮什么,未幾,回到上首,撣撣衣擺坐下,一副端正之態(tài)。
杜燾哂然。
沒多久,內(nèi)侍引著一個女子上殿,皇帝看去,果然是王縈。
“拜見陛下!”王縈見到皇帝,神色一振,忙行禮。
“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平和,一貫的不緊不慢,矜持從容,無視杜燾譏誚的眼神,“女君入宮,未知何事……”
“陛下,乞陛下到妾府中一趟!”他話才出口,王縈已經(jīng)伏拜在地,聲音著急,“舞陰大長公主得知了昨日宮中之事,恐要責(zé)罰二姊,如今已到了妾府中!”
大長公主……?
皇帝看著她,未幾,再看看杜燾,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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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與王繆正在室中說話,忽聞二位長公主來到,忙迎出堂前。
才到了地方,只覺氣氛肅穆隆重。
舞陰大長公主端坐上首,昌慮長公主坐在一旁,身旁仆婢環(huán)繞,教導(dǎo)徽妍的世婦們也全都到了,立在大長公主之前,神容恭敬。
王家的女眷們,則都坐在下首,看到徽妍來,皆投來不安的目光。
看到這般陣勢,王繆頓感來者不善,不禁看向徽妍?;斟嫔q疑,卻并無慌亂,上前去行禮,徽妍和王繆忙上前行禮:“拜見大長公主,拜見長公主?!?/p>
長公主并未答禮,看著徽妍,聲音一貫的毫無起伏,“我聽聞女君昨日并未習(xí)禮。”
徽妍忙答道:“正是。妾昨日身體不適,故而……”
“可女君卻有神氣失德御前,受陛下責(zé)罰禁足?!贝箝L公主冷冷打斷,面帶慍色,“女君習(xí)禮如此,實教我等驚詫!”說罷,看向幾位世婦,斥道,“爾等亦出身貴胄之家,知書識禮,故而選為皇后輔弼!如今女君失德,乃爾等之過!”
世婦們忙伏拜。
堂上的氣氛一下變得沉沉,眾人聽著面面相覷,昌慮長公主見狀,忙對大長公主道,“姑母,昨日之事,世婦們亦不曉,姑母息怒!”
“怎不曉!”大長公主道,“世婦既為女史教習(xí),自當(dāng)侍奉左右!女君堂堂太傅之女,受聘中宮,乃將來母儀天下之人!其有過錯,則失禮于天下,此事重大,世婦怎可置身事外!”
她一口一個“失德”,一口一個“過錯”,眾人聽著,皆心中明了。大長公主雖斥責(zé)的是世婦,實指的卻是徽妍。
戚氏聽她竟說到王兆,皺眉,再坐不住。
正待開口,卻聽徽妍道,“大長公主息怒!昨日之事,實與世婦無關(guān),若有過錯,亦在妾一人!然妾聞大長公主之言,甚不解,未知妾昨日做下何事,以為過錯,招致大長公主如此惱怒?”
大長公主似乎未想到她竟然問了出來,有些詫異,片刻,冷笑。
“女君若是忘了,我來提點亦無妨?!贝箝L公主緩緩道,“昨日,女君祭告歸來,并未習(xí)禮,此事,且不說。女君待嫁之身,卻未經(jīng)宣召入了宮,此事,合乎禮法否?”
論學(xué)識,這位大長公主亦是皇室女子中有名的博學(xué)之人。她是先帝的長姊,皇帝登基以來,亦對她尊敬有加。長樂宮無太后,身為皇帝姑母,天下身份最高的婦人便是大長公主。故而徽妍受教,大長公主為教導(dǎo)世婦之長。習(xí)禮以來,大長公主與她相處還算和氣,只是言語間平日問對,她的問題總是超乎教習(xí)所學(xué),不過徽妍鬼扯是一大強項,對答亦從無為難。
如今她這般不客氣,徽妍很是驚訝,卻并不為氣勢所折。
“妾昨日入宮,確不曾受詔。”徽妍答道,“乃是因為昨日,宮中有急事與妾牽連。妾恐遲而生誤,故未得宣召而入宮。妾以為,大義之前,小節(jié)可變,于禮法無悖。”
“若無小節(jié),何來大義?!贝箝L公主正色道,“使者無符,貞姜寧死不肯棄約越義;保姆不至,共姬雖亡亦不避火下堂。此二賢,若以為小節(jié)可變,何以成貞烈之義!女君曾為女史,號稱通曉經(jīng)典,卻這也不知?”
她聲色俱是嚴(yán)厲,臉昌慮長公主亦不禁側(cè)目。
王繆聽著,心提起。她記得徽妍從前就說過,貞姜和共姬,都是不折不扣的蠢人……腹誹著,她不禁看向徽妍,果不其然,她神色已有些不耐。
徽妍雖覺大長公主此言可笑,但不欲在此事上與她爭執(zhí),忍下了,道,“長公主教導(dǎo),妾謹(jǐn)記。”
長公主露出滿意之色,卻并不打算放過,繼續(xù)道,“我還聽聞,女君昨日竟與陛下爭執(zhí)?!?/p>
徽妍心沉了沉,看著她,頷首,“正是?!?/p>
“此大謬也!”大長公主立刻道,“莫說陛下萬乘之軀,便是尋常男子,亦為女君丈夫。言行無狀,頂撞夫婿,豈非失德!”
徽妍目光黯下。
“以大長公主之意,便是丈夫有錯,妾亦不可違逆?”她問。
“婦人卑弱為貴,天經(jīng)地義?!?/p>
“大長公主此言差矣!”徽妍不卑不亢,道,“陛下為君,妾為臣。論君臣之道,陛下有失,妾自當(dāng)全力勸諫;論夫妻之道,丈夫有失,妾自當(dāng)勸解糾正。此二者,皆出正道,不知何處失德!妾發(fā)膚受之父母,自識字受教,唯理是遵,俯仰無愧天地。立后之詔亦言秉姿懿粹、夙嫻禮訓(xùn),卻未聞因身為女子而唯卑唯弱。長公主此訓(xùn),恕妾難服?!?/p>
大長公主似乎未料到她竟這般頂撞,神情驟變。
“無禮!”她訓(xùn)斥道,“爾尚未為后,怎敢出言不遜!”
昌慮長公主見勢不好,忙道,“姑母息怒……”
大長公主不管,看著徽妍,寒聲道,“陛下令我等執(zhí)教,如今女君既然不服,便莫怪規(guī)法無情!”說罷,看向一旁的世婦,“弟子忤逆,沖撞師長,按宮學(xué)之法,當(dāng)如何?”
世婦猶豫著,道,“按法,笞手二十。”
眾人皆神色一變,戚氏驚得站起身,“大長公主,這是何必,還請留情!”想上前,卻被大長公主的世婦攔住。
昌慮長公主也忙拉著大長公主道,“姑母三思!”
大長公主卻瞪她:“女君無教,皆爾等縱容!”說罷,親自拿過笞條,走到徽妍面前,“還請女君伸出手來?!?/p>
堂上倏爾變得安靜。
徽妍面色發(fā)白,卻毫不退縮,將手伸到她面前。
大長公主亦不客氣,舉起笞條。
徽妍咬緊牙,移開目光。
眼見要落下,眾人幾乎屏住呼吸。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傳到堂上,“長公主!夫人!陛下駕到!”
呃……?
眾人一驚,望去,只見一個家人匆匆跑來稟報。再往庭前望去,只見侍從魚貫而入,一人大步流星而來,正是皇帝!
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紛紛起身。
徽妍亦是愕然,見到他突然出現(xiàn),瞠目結(jié)舌。
晃神間,皇帝已經(jīng)登階上堂,風(fēng)塵仆仆。
他讓眾人平身,看也不看徽妍,從她面前走過。
“未知姑母親自教習(xí),朕不告而來,驚擾了姑母,還請姑母見諒?!被实巯虼箝L公主道,面帶微笑,彬彬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