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雕刻精致的門邊,一張小臉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
凈明書坊內(nèi)人來人往,比其他日子都還要多人。
今日是凈明書坊每半個月發(fā)行小報的日子,此次內(nèi)容,除了淮都城的大小事外,還包含“武狐傳”第八四與“春梅記”第五回,是以,從凈明書坊里出來的客人,幾乎人人端著一份小報。
“小兄弟,你是來買小報的嗎?”
一只大掌從后方伸來,朝門邊的鬼祟之人拍去,讓緊緊趴在門邊的人跳了起來,頂著一頭被風(fēng)吹亂的短發(fā),兢兢業(yè)業(yè)地回頭。
“籍三哥?!?/p>
“你是……咦?”認出眼前的“小兄弟”,南宮籍驚駭?shù)氐雇藘刹?,還撞上側(cè)邊走來的路人,急忙彎腰道歉。
“有這么奇怪嗎?”滿月露出困惑,順了順腦上的短發(fā)。又是一陣冷風(fēng)吹來,讓她緊了緊領(lǐng)口。
“滿月,你怎么變成這樣?原先的長發(fā)呢?.跑到哪兒去了?”這頭短發(fā),讓她更像男孩了!
“就被我剪了?!睗M月干笑。
南宮籍盯著頂著一頭短發(fā)的滿月,許久才道:“是不是你一時頑皮,把頭發(fā)給剪了?”
回想滿月的事跡,這種揣測還真有可能。
“不是啦!是有人討去,我就剪給他了?!?/p>
“大哥知曉嗎?”
“他知道,還親眼瞧我剪了發(fā)。”
“什么?”南宮籍發(fā)出一陣怪叫。大哥竟然沒阻止?jié)M月?
小時候,他與二哥想學(xué)大哥卷玩一下滿月的發(fā),就被大哥一人一下的拍頭,嚴令告知滿月的頭發(fā)是他瞧上眼的,只有他才能動手,要他們不許胡亂玩弄。
這種擺明表示“這是我的玩具,除了我,誰也不能玩”的態(tài)度,讓他和二哥感到不公平好一陣子,在心底抱怨那個霸道大哥。
現(xiàn)下,有人與滿月討一頭長發(fā),大哥不但知曉,還讓滿月剪了給對方?真是見鬼。
“大哥難道沒阻止?”
“沒有?!?/p>
真的假的?南宮籍好生詫異,正想再問下去,卻聽見凈明書坊里傳來喊他的聲音,他隨口朝坊內(nèi)喊了聲,又看向滿月。
“滿月,那就不招呼你啦!你是來找大哥的嗎?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里頭?!?/p>
“唔……嗯……這個……”
“怎么了嗎?”
“那個……我才不是來找南宮書……”
“什么?”字字句句含在嘴里,沒聽明白她說什么,南宮籍干脆直接伸出大掌推著她,從坊廳一路到通往中堂小院的門,“你熟門熟路的,便自己找大哥吧!”
說完,南宮籍便急忙轉(zhuǎn)回前廳。
滿月掀開布簾,往中堂走,最后楞楞地停在小院前。前頭是一面大影壁,浮刻著松竹梅歲寒三友,精致而華美,不過,這面影壁的右邊一小角落,還突兀地刻著幾道小痕跡--是她六歲的杰作。
話說,南宮老爹還沒有生得女兒時,十分喜愛這位小小的,活潑無比的女娃兒,甚至把滿月當(dāng)作女兒一般對待,每當(dāng)滿月母女來書坊買書,也就讓滿月在坊里的每一處來來去去玩耍。
因此對于南宮家,滿月自是熟得很,加上后來她成為南宮書底下的作者,每回前來交手稿,南宮一家子更是讓她自行來去。
滿月看著她頑皮所刻的不像小花的小花,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找南宮書。
她已經(jīng)一個半月沒聽見他了。
與南宮書歡愛后的隔天,一大清早,寨子便飛來一只信銬,信上署名給南宮書,他瞧完,親了她又親,哄了她又哄,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便鐵青著臉,收了包袱,匆匆與眾人告別。
她看著他的背影,差那么一點就要跟著他的腳步離開,是二干爹拉住迷迷蒙蒙的她,問她吃過早膳沒,她才猛然回過神。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南宮書這么緊急離去?
這個問題讓她日日夜夜不停想著,成天像游魂似的,在南宮書曾經(jīng)待過的地方晃蕩,甚至當(dāng)有人經(jīng)過時,她總會猛地轉(zhuǎn)頭探看。
南宮書在寨子里時,她滿心牽掛著他,原以為他離開后,自己便會恢復(fù)原樣,然而當(dāng)他真的離開,她的魂依然在他身上打轉(zhuǎn),怎么也喚不回來。
前些日子,她便打算來看看南宮書,瞧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卻始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來尋他。
見面后,她該說什么?
告訴他她想他?不不,她又沒有多么想念,只是三不五時腦海里跑過他的影子而已。
質(zhì)問他是什么原因匆忙離開寨子?不不,這樣也不好,表現(xiàn)得她好像非常關(guān)心他的事情,她只是……她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此而己……
滿月碰碰懷里的小布袋,一枚玉珮就躺在里頭。
直到昨日,爹爹笑呵呵的拿著一塊小綠玉珮來找她,說這是大嬸在南宮書住過的房里拾到的,要她今日拿來還他。
有了玉珮,她終于找到借口來找他了,她可以好好取笑他一番,指著他的鼻頭笑他,說他東西亂亂扔,像小娃一樣。
思及此,滿月用力呼吸,挺挺胸,才揚起步伐,繞過影壁,朝中堂走去。
遠遠的,就瞧見兩個人生在中堂喝茶。
“哎呀!這不是滿月嗎?”南宮老爹一眼便望見她。
“榮叔、音嬸嬸。”滿月朝南宮老爹猛揮手。打小她就好喜歡榮叔,除了他對她很好,還因為他笑起來像彌勒佛。
“滿月,許久不見?!蹦蠈m夫人也笑著,她覺得每回只要瞧見這女孩,就像夏日來臨,周遭氣息都明艷起來。
“滿月,你的發(fā)是怎么啦?”等到滿月一靠近,南宮老爹才怪叫著。
“這不打緊……”
“怎會不打緊?姑娘家就是要漂漂亮亮才行呀!”
“榮哥,你這話不就是說滿月短了頭發(fā)就不漂亮?”
“咦?沒沒沒,我不是這意思?!蹦蠈m老爹急忙澄清,“我只是可惜滿月先前那么漂亮的發(fā),怎么突然就變短了?”
“榮叔,頭發(fā)再留就有,沒關(guān)系啦!”滿月碰碰不及肩頭的頭發(fā),“那個……榮叔,南宮……在里面嗎?”
即使沒有指名道姓,南宮夫婦自然明白滿月說的是誰。
滿月稱二兒子作冊二哥,稱三兒子作籍三哥,卻一直不肯稱大兒子為書大哥,理由他們也明白,因為大兒子實在太愛鬧這小女娃了,管也管不聽。
女孩子是拿來疼的,不是讓他這樣鬧的。他們曾經(jīng)為此向滿月的娘親道歉,但她娘親卻笑著說不打緊,任由他們的兒子無傷大雅的小鬧。
要是小鏡被那討厭的女婿這般玩弄,他鐵定會要回小鏡,才不會在乎女兒是否已經(jīng)嫁了。南宮老爹咬牙暗想。
“阿書在里頭呢!”南宮夫人優(yōu)雅地說。
“我方便找他嗎?”
“當(dāng)然,快去吧!”南宮夫人笑著,看著滿月匆匆消失的背影,端起茶來啜了一口。
“滿月怎么這么急著找阿書???”南宮老爹咕噥,害他想多聊一下都沒門。
“嗯……誰知道呢?”
“唉……倘若滿月是咱們家的女兒,那該有多好?”嗚嗚……他的小鏡,不曉得翟商殷那個臭家伙有沒有好好待她?
“倘若滿月出生在咱們家,就不會是滿月了呀!”
“這么說也是?!蹦蠈m老爹抓抓腦袋,“要不,讓阿冊或阿籍娶她?”
阿書是不可能了,他們兩個孩子就像水與火,一點也不融洽。
“榮哥,當(dāng)心孩子們對你掀桌抗議?!?/p>
“哼!沒在怕啦!”南宮老爹好豪氣的拍胸。
唉……等到兒子抗議,瞧榮哥還能不能如此?只怕屆時要槌心肝痛哭了。
南宮夫人在心里暗想。
南宮書的廂房外室是他看作者手稿的地方,而今卻安安靜靜,沒有半點紙頁被翻動的刷刷聲音。
滿月從半敞的門扉探頭進去,雙眸對著室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案桌后發(fā)現(xiàn)南宮書的身影。
嗯……沒瞧見他的臉,他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滿月輕手輕腳進去,對著案桌上的男人探頭探腦。
他睡得可真熟。
她好像從未見過他熟睡的模樣,即使是那天的歡愛,被他抓著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聳弄,每回都被撞得頭暈眼花,連連哀求要他停手未果,最后她干脆昏睡在他的懷里,等到天明醒來,他早已睜著雙眼,含笑地瞧她。
想起那目的情況,滿月急忙拍拍燙紅的臉頰,命令自己不許再想。
前陣子都在揣測他離開的原因,根本沒心思回憶那場歡愛,直到現(xiàn)在瞧見他的身影,那些片段才紛紛朝她襲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