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旅館現(xiàn)在陷入一片朦朧的霧氣中,山間的一切聲音都仿佛遠去了一般,周圍唯有一片寂靜,像是一片獨立于世界的靜謐空間。
蕭嵐覺得情況不對:“顧盛安?”
聲音回蕩在四周,卻得不到回應(yīng)。
蕭嵐皺了皺眉:“洛?”
氤氳的白霧里突然染上一點漆黑,一片黑色從遠方快速蔓延開,到了蕭嵐腳邊,包裹的黑影慢慢散開,露出里面的黑貓。
黑貓開口,是低沉優(yōu)雅的嗓音:“先生?!?/p>
蕭嵐:“你剛剛?cè)チ四睦???/p>
黑貓甩甩尾巴:“我們被分散了,這里好像是一處獨立的空間,我是聽到了您的呼喚才確定了您的位置?!?/p>
蕭嵐帶著貓,開始在白霧中前進。這里仍然是旅館的結(jié)構(gòu),在霧中能見度很低,只能看到前方兩米左右的范圍。
白霧里沒有聲音,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在空曠地回響著,似是永遠也沒有盡頭。
“洛,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好像路過這個池子第三次了?”蕭嵐看著不遠處的溫泉池皺眉。
洛:“是的,池邊第三塊石頭上的裂紋和前兩次的一模一樣。”
他們這是遇到了鬼打墻?在鬼怪營造的空間遇到鬼打墻似乎也……非常合理,但按理說他打破了法器,顧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把他的氣息和那五人混淆了,還要困住他是為什么?
疑惑間,前方一顆看上去就年代久遠的高大的老樹下站了一個人影,那人渾身被溫泉水浸透,漆黑的長發(fā),腦袋低垂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像是沒有骨骼支撐著。
是顧墨。
蕭嵐心下警惕了起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技能用掉,這種情況下面對boss可不好辦。
顧墨卻并沒有向他們靠近,她垂下的手緩緩抬起,手臂和手腕之間有一道拼接起來的猙獰裂痕,指尖指著溫泉池的方向,然后這個姿勢便固定不動了。
過了一會顧墨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霧中。
這是讓人檢查溫泉池的意思?
蕭嵐想起了楊德高所說的,他把顧墨分尸后放進了水泥攪拌機里,而當(dāng)時后院在翻修。按照位置對比來看的話,這個溫泉池正好是在后院。
那么,顧墨的尸體,大概就在這里面了。
蕭嵐:“洛,檢查一下有尸體的部分在哪里。”
“好的,先生?!甭逭酒鹕恚鴾厝牡胤脚苋ィ岷诘年幱鞍殡S他的動作蔓延開,在溫泉池的范圍內(nèi)逡巡。
“這里?!甭逄弦粔K裝飾用的石頭,爪子指向了池子最右邊的一塊地方。那是一塊硬邦邦的水泥地面,看起來結(jié)結(jié)實實,毫無縫隙。
蕭嵐從水池旁拔出了一塊裝飾用的石頭,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便直接狠狠向著地面砸去,略有點硬,不過還好。
堅固的地面和堅硬的石頭不斷碰撞,發(fā)出巨大的咚咚聲。
片刻后,水泥已經(jīng)被砸碎,露出里面無數(shù)段被粗暴切斷的朽骨。其中還有一只孤零零的手骨,被鑲嵌在水泥中,手旁不遠處還有一個臟兮兮的舊手機,和蕭嵐當(dāng)時從水池里撈出來的一樣。
這恐怕才是真正的顧墨手機,當(dāng)時童清撿到的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構(gòu)成的。
這個經(jīng)歷過泡水、灌水泥甚至被放置了十年看起來完全無法開機的手機,此時居然亮了起來,就像被人操縱著一樣撥出了電話。
堅強得令人感動。
蕭嵐前方的霧氣開始消散,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人——被嚇到臉色慘白皺紋都加深了不少的楊德高。
他面前的是的是斑駁褪色,仿佛老照片一樣的畫面。
十年前五十來歲的楊德高正死死地掐住一個女生的脖子,那女生長發(fā)鋪開漆黑如墨,那是——顧墨。
“不!”楊德高快步上前,想要阻止自己的行為,他的手卻從當(dāng)年自己的肩膀上穿了過去。十年前的楊德高對他視而不見,動作也沒有收到絲毫的影響。
這一切只是幻象而已。
所有的傷害都已經(jīng)發(fā)生過,現(xiàn)在只不過是罪惡的殘影罷了。
顧墨的雙手拉扯著楊德高,她拼命掙扎著,想為自己尋求一線生機,可脖子上巨大的力氣卻是那么的令人絕望。
就在這時,僅僅一墻之隔的地方,一群少男少女的笑鬧聲響起,都是熟悉的聲音:
“顧墨那個窮酸連晚飯都不見人影,該不會是跟人約會去了。”
“我看哪是約會啊,約那個還差不多?!?/p>
“哇——”
“好不要臉啊。”
顧墨的眼睛驀然睜大,她向著人聲傳來的方向伸出了手,無聲地呼救——
救命?。?/p>
救救我??!
你們快過來啊?。。?!
“我們等下要不要去個溫泉?”
“好啊好?。∥蚁肴プ钣忻哪莻€藥泉。”
……
可惜薄薄一堵墻隔絕了生機,聲音毫不留情的漸漸遠去,帶走了女孩最后的希望。
十年前的楊德高臉上是一片猙獰的殺意,隨著“哢嚓”一聲脆響,女孩的生命凋零了,她最后聽到的只有自己同學(xué)惡毒的嘲諷,最后看到是自己老師瘋狂的面容。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想到要殺你!這只是一個意外……”楊德高痛苦流涕地跪在地上,褪色的畫面里,女孩蒼白的臉孔無聲地和他對視。
手機鈴聲響起,是一首老歌。
楊德高渾身僵硬,這是他的手機鈴聲。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上面的通話顯示赫然是——顧墨!!
要知道他可從來沒有存過顧墨的電話,一個已經(jīng)死了十年的人,也根本不可能還有打電話的能力。楊德高用盡渾身力氣把手機向遠處扔去,可顫抖的手能有多少力氣,手機只掉落在離他不到一米的位置。
手機自動接通了,這一次出現(xiàn)的不再是機械平板的聲音,電話那頭的女聲干凈清爽,帶著一點靦腆:“請問,是楊老師嗎?”
聽在楊德高耳中卻和地獄的勾魂曲一樣,他猛然后退:“你放過我……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p>
手機里的聲音再次響起:“楊老師,你,放過我了嗎?”
楊德高已經(jīng)崩潰了,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額頭跟地面砸出嘭嘭的響聲:“我給你燒香,給你祭品,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放過我好不好??!”
手機里發(fā)出了輕笑:“呵呵,要什么都給我?那就——來陪我吧?。 ?/p>
溫泉里突然涌出一股水花,朝著楊德高涌來,楊德高的掙扎在水花面前顯得是那么的無力,一如當(dāng)年的顧墨。
水花裹挾著楊德高,伴隨著他的驚呼朝著溫泉池里而去。
片刻后水面上浮起一個人形,穿著楊德高的衣服,四肢卻軟綿綿的隨意耷拉著,像是個泄了氣的氣球,隨水波變換著形狀。
這一片褪色的世界再次被霧氣籠罩。
蕭嵐繼續(xù)向前,這一次他沒有再遇上鬼打墻。
霧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兩個互相扶持的人影在白霧里緩緩靠近,是張潔和程浪,張潔似乎扭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程浪在旁邊攬著她,撐著她前進。
兩邊一照面,張潔臉色就是一變。嘴里仿佛又彌漫起了那股爛抹布的餿味,她恨恨地盯著那只該死的黑貓,又拿眼刀使勁戳蕭嵐。
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程浪詢問:“怎么了?”
張潔仗著有人保護,膽子也大了幾分:“剛剛把我綁起來的就是這個人!我們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是他搞的鬼,原本差一點就成功了,都是他弄壞了法器?!?/p>
程浪臉色陰沉,捏緊了拳頭:“你他媽——”
不等他說完,蕭嵐抬起手對著旁邊的木質(zhì)柱子就是一拳,“嘭”的一聲之后,柱子從中間斷裂開。
蕭嵐朝他們露出一個微笑:“有事嗎?”
程浪:“……”
張潔:“……”
沒事,打擾了。
“比起跟我敘舊,二位似乎有老朋友來訪?!笔拲股焓种钢鴥扇说谋澈?。
兩人疑惑的轉(zhuǎn)頭。
一臺老式的電腦出現(xiàn)在迷霧里,屏幕正亮著,是一個聊天軟件的界面,上面聊天的內(nèi)容刷屏的速度非常快。
付文博:你們聽說了嗎?顧墨昨天晚上跟小混混跑出去了?
同學(xué)a:真的假的,你可別亂說。
付文博:真的啊,大家都這么說,據(jù)說楊老師都看到了呢。我看她肯定是懷孕了,藏不住才跑的。
杜宇薈:賤人就是惡心,跟她呆在一個班簡直是我人生最大的恥辱。
張潔:哎呀顧墨沒事吧,怎么都上新聞了啊,怪讓人擔(dān)心的。
同學(xué)b:什么新聞?
張潔:你還不知道啊[鏈接]。
杜宇薈:臥槽!
程浪:我早就知道她是這種德性了,我才看不上這樣的人呢,你們再看看這個[鏈接]。
一篇篇用詞夸張,為了博眼球不惜扭曲真相的報道就這樣被程浪和張潔發(fā)到了同學(xué)群,群里頓時像炸了鍋一樣。
張潔臉色刷得白了:“不……不是的……我只是關(guān)心她……”
程浪也抖了起來:“我不知道,不是我?!?/p>
仿佛在反駁他們的狡辯一般,白霧里畫面開始轉(zhuǎn)變。
依然是褪色的老照片般的畫面,張潔悠閑地躺在她裝飾精美的公主床上,穿著昂貴的絲綢睡衣,一只手吃著零食,一只手在打字:
公主J:錢給你了,報道就按照我說的寫。
橘子八卦小R:ok,包你滿意,再加點錢可以給你個好的版面要不要?
公主J:要!你們還有多少版面?不如干脆多寫幾篇。
橘子八卦小R:只要你肯花錢,頭版我都給你!
公主J:哼,我差錢嗎?!
另一邊程浪坐在他裝修普通略顯狹小的房間里,將張潔發(fā)給他的每一個鏈接都傳播到了不同的群里,并且面帶微笑地不斷創(chuàng)造話題和張潔聊著天。
程浪張潔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里都讀出了滿滿的驚恐和絕望。
清脆悅耳的鈴聲響起。
張潔頓時如遭雷擊,她看著自己那最新款頂配旗艦版的手機,就像看著一個擇人而噬的魔鬼??謶质顾斫┯玻踔吝B把手機扔出去的勇氣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墨的來電。
手機里傳來了顧墨的聲音:“張潔?!?/p>
張潔瞪大了眼,劇烈的喘息幾乎讓她無法說出完整的語句:“顧……嗬……顧……顧墨……”
顧墨的聲音像是在和朋友聊天:“為什么?”
恐懼讓張潔的雙唇顫抖起來,每一個字音都有些飄忽:“我、我……”
可她能說什么呢?說顧墨開學(xué)那天收到的目光比自己多,說自己看上的學(xué)長夸獎過顧墨的作文,說自己對顧墨容貌的嫉妒,說自己得知顧墨家境貧困時的洋洋得意和不屑?
最終她只能蒼白的辯解:“不是我殺的你,你不要來找我好不好……”
顧墨笑了起來,笑聲輕快似是無憂無慮:“不?!?/p>
“啊——”張潔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尖叫,似是終于有了力氣一般,把手機摔到地上。接著她從自己身上摸出一件又一件東西向著手機丟去,雕刻著佛像的手串、脖子上開過光的玉墜、藏在衣兜里包著符紙的錦囊……
可惜沒有用。
手串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力量撕碎,珠子飛濺出去,滾落一地;玉墜在下墜時碎成了齏粉;錦囊在接觸到手機屏幕的一瞬間無火自燃,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飄散的灰燼。
一切的反抗都是那么蒼白脆弱,就像曾經(jīng)有一個少女面對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時的微弱掙扎。
張潔伸出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一樣擰轉(zhuǎn)著,在她的面前一點一點地向著一個方向翻轉(zhuǎn),即將超過人體所能到達的極限。
“哢嚓”一聲,骨骼折斷的脆響響起,劇烈的疼痛讓張潔幾乎昏厥過去。
張潔慘白著臉轉(zhuǎn)向程浪:“救我……”
這個人從高中就一直不停地對她示好,在當(dāng)年顧墨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這次進入迷霧里還肯對她伸出援手,一定對她是真愛。這次如果能活著出去,不如就考慮一下和他交往吧,算是感謝他多年來的真心。
沒想到程浪卻后退了一步。
他臉上是一種義憤填膺的表情,對著四周的空氣大喊著:“顧墨,我都是被她騙了才會這樣對你。她一直在我面前說你的不好,才會讓我對你產(chǎn)生誤會,其實……其實我一直喜歡的人都是你!”
“真的,高中開學(xu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在人群里你是那么的獨特,就像空谷幽蘭一樣,當(dāng)時我就深深地記住你了?!?/p>
像是說服了自己一樣,程浪伸手指著張潔:“如果沒有她,沒有這個惡毒的女人,我們早就應(yīng)該在一起的?!?/p>
“墨墨,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想要害你!”
“墨墨,你那么愛我,你不會傷害我的對不對?”
這一番即興表演堪稱信手拈來,不論是情緒、臺詞還是動作都相當(dāng)完美,演繹出了一個深情浪子幡然醒悟的感人畫面。如果是在苦情劇里,可能會感動一大片喜好這一口的觀眾。
可惜空氣里沒有絲毫的回應(yīng),只有一旁張潔的痛呼不斷地傳來。
見自己的真情表白并沒有取得意想中的效果,他心下一沉,無視了已經(jīng)痛苦得倒在地上的張潔,奮力向前跑去。
雖然作為經(jīng)理的工作并不需要什么運動量,但程浪平時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每周都去健身房。他的身體素質(zhì)依然很好,跑起來的時候極快,轉(zhuǎn)瞬間就消失在了白霧里,而白霧并沒有對他進行阻攔,就像是故意放走耗子的貓。
程浪那干脆利落的動作讓張潔一時沒有回過神。
想不到她當(dāng)塘主多年,今天居然翻車在了自己的魚塘里,還是翻在了這么一個她平時根本就看不上的普通男人手里。
艸,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張潔滿頭冷汗,伸出另一只手撐住地面試圖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