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又看了那侯子瞻,“好聽,鐘白鷗好聽。”又道:“我也能得個字嗎?”
“當(dāng)然。”鐘攸和他一同趴在案上,“等你會讀書,年紀(jì)到了的時候,就能有字?!?/p>
蘇舟點頭,又問:“那,六哥也有嗎?”
這倒讓鐘攸犯了難,他偏腦袋往窗外看,卻沒見著時御的影子?!拔也恢袥]有......不過總是時六時六的叫,聽著像石榴?!?/p>
蘇舟在一邊悶頭笑,兩人正笑著,后邊的石榴就入了門,正見兩人湊在一本書前。蘇舟還沒笑夠,時御已經(jīng)拎了他后領(lǐng)將人提開。
“六哥!”蘇舟扒了扒領(lǐng)口,趕忙道:“我沒惹先生生氣,我正和先生聊學(xué)問呢!”
“再聊。”時御將人直接拎到門口,道:“看這天,你該回去了?!?/p>
蘇舟雖還想繼續(xù),卻不會忤逆他六哥。只得戀戀不舍的扒望著鐘攸,頗見委屈道:“那我明早再來,先生,我明天再來!”
鐘攸合了書,對他揮揮手,“路上留心?!?/p>
蘇舟點了頭,脫離了他六哥的手,突做了鬼臉,道了聲:“六哥好沒理!”然后沒頭沒腦的就跑了。
“你怎么氣著他了。”鐘攸到門邊望蘇舟跑沒影了,笑道:“還讓人記住了?!?/p>
時御沒回答,反倒問道:“是‘長恨復(fù)長恨’的白鷗嗎?”
鐘攸反應(yīng)遲一下,微頓后竟接下去,不過是輕了聲道:“長恨復(fù)長恨,裁作短歌行。何人為我楚舞,聽我楚狂聲。余既滋蘭九畹,又樹蕙之百畝,秋菊更餐英。門外滄浪水,可以濯吾纓。”
他聲音本親和潺明,如今唱了詞,竟顯出另一番靜寧空悠來。
“一杯酒,問何似,身后名。人間萬事,常重泰山輕。悲莫悲生離別,樂莫樂新相識,兒女古今情。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①”
到這戛然而止,鐘攸道:“這詞早了,洪興五十年邊陲不穩(wěn),北陽那邊傳唱不止,如今卻是永樂好時候,不應(yīng)景了?!庇謱r御笑,“但這‘門外滄浪水’、‘富貴非吾事’兩句我是真喜歡。”
他從繁華處來,途經(jīng)各象,卻唯獨挑了長河鎮(zhèn)落腳,看中就是此地水好山高,離那人逐金銀、眼里唯權(quán)的地方遠(yuǎn)的不能再遠(yuǎn)。蓮蹄村離了鎮(zhèn),長河鎮(zhèn)又離了遼原城,遼原城又隔了長河水。他待在這里,是離家最遠(yuǎn)的地方。
他只想當(dāng)個教書先生。
時御聽出了什么,卻沒說。只轉(zhuǎn)靠在門邊,對他道:“雖蘇舟不懂,但說了實話。白鷗很好聽?!?/p>
鐘攸本是在掉書袋,豈料他就這么道了聲好聽。這直白的夸獎入了耳滋味總與別人說的不大一樣。鐘攸袖間的手指微結(jié),面上啊呀一聲,道:“天晚了,該吃飯了?!?/p>
便轉(zhuǎn)去廚房,跑的飛快。
讀書人面皮薄,沒辦法。
用完飯,照慣是時御洗碗。外邊天已經(jīng)黑了,屋里燈都點起來了。鍋里燒了水,水一開,時御就要回去了。
鐘攸盯著那冒熱氣的水發(fā)呆。
心道是留人還是不留?這留下不像話,不留又苦不堪言,可真留了又過意不去,這就是書生也難做。
正想著那水就骨碌碌的滾起來,鐘攸聽著院里人往過來,腦中一抽,竟拿了鍋蓋砰的蓋在鍋上。
里邊接著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
時御在門邊一停,聽著聲音人先笑了,“水開了蓋上干什么?”
鐘攸無言的抬起鍋蓋,“給它悶個熱?!?/p>
時御目光打他眼下一轉(zhuǎn),過來將鍋蓋接了,又將開水抬倒進(jìn)主屋的浴桶里,抽了架上的巾和案上的藥,隔窗對還呆在廚房的鐘攸道。
“先生不方便,該是我來給上藥?!睍r御說著抬聲:“先生?”
“不忙。”鐘攸緩緩回了神,還是搖了頭道:“你回吧?!?/p>
到底這事還得他自己來,總不能一直麻煩時御來回,說不過去。
時御倒沒再說什么,只點了頭,道:“那我就回去了。熱水散得快,留心別著涼。”說罷將藥和帕都遞給了他,笑了笑,便轉(zhuǎn)身回了。
時御都晃出院了,鐘攸才回過味來。
總覺方才太見外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水調(diào)歌頭·壬子被召,端仁相餞席上作】辛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