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頓時睜了眼，吐了沖進嘴里的泥沙，撐身緩力。

“加錢?！彼上蜱娵?。

鐘燮扯掉松了的發(fā)帶，道：“那玉佩能抵京都最好的宅子，你既然要做賣消息的生意，就不要太貪?！?/p>

這小子爬起來，擦了臉就走。

鐘燮翻身躺在泥灘上，雨已經(jīng)成了細密的牛毛。他道：“你走，回頭案上就記一筆?！?/p>

小賊又轉(zhuǎn)回來，抓了把泥沙塞他一臉，蹲他頭前，道：“你還要什么？”

“你為什么要殺他們？”鐘燮盯著他的眼，問道：“他們是誰，那具尸體不像是才殺的?！?/p>

“不知道。”小賊臉上被沖得干凈，顯出他平日曬得略黑的膚色，長得倒是挺舒服的。他道：“我要殺他們，自然是他們該殺。尸體就是尸體，什么時候死的，那是你們當(dāng)官該查的事情。”

“把殺人理由說出來?！辩娵扑Φ裟樕系哪嗌?，道：“你就走吧?！?/p>

這小鬼頓了頓，“四天前的晚上，他們送個醉鬼回家，踩了我的飯碗?！?/p>

鐘燮本是躺著的，聞言睜大眼，就要坐起來。小賊猝不及防被他腦門撞在下巴，疼得嘶聲。鐘燮被這一下又撞得躺回去，咳聲道：“對不住......”又道：“送一個醉鬼？體型和尸體差不多的醉鬼嗎？去了哪里，鎮(zhèn)東邊的院子嗎？”

“有女人的院子?！毙≠\起身，“我說完了?！?/p>

鐘燮沒叫人，他的確已經(jīng)得到了該得到的東西。他躺在地上，腦中轉(zhuǎn)得飛快。胸口分不清是怒氣還是驚愕，最后只留下一句。

孔向雯身為提刑按察副使，他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劉清歡往杯里擱了把茶葉，孔向雯在側(cè)看得眼角直抽搐，只覺這人真是牛嚼牡丹。劉清歡知他心里想什么，將那茶葉罐子隨手拋了過去，道：“本就不是值錢的玩意，待事成后，茶田都是你的了?！?/p>

孔向雯在罐口嗅了嗅，道了一聲好茶，又道：“本是四六分，你盡給我干什么?！?/p>

劉清歡輕哼，道：“給我又有什么用處？這一遭之后，我將那清水鄉(xiāng)的水田都租賒出去，要與侯爺去無翰佛山待個七八年，也足夠手底下的零銷。與其給了我無人管治，不如做個順?biāo)饲??！?/p>

孔向雯嘆道：“你倒是與侯爺神仙眷侶去了，徒留我一個在這兒等黃土埋身?！?/p>

“得了吧?！眲⑶鍤g唇角延出鄙夷，“你追逐至今的不正是這官場名利嗎？待此案過后，戚易撤調(diào)，青平府中一時半會兒沒有主心。皇帝又才登基不過五年時間，對地方任用人選早已見拙，左右都繞不過你。等你登了這布政使的位置，再見時我也要畢恭畢敬叫一聲大人了?！?/p>

“話雖如此?！笨紫蝣┬Φ溃骸拔粗两佑∈诜饽且豢?，我心底下都是不踏實。況且如今青平不是來了鐘燮嗎？鐘老難道還能不為他謀上一謀?！?/p>

“就算鐘子鳴要推嫡孫，他也得夠格。鐘燮出任督糧道不到半年時間，從未入過中書，也不曾在翰林顯過名，鐘子鳴若要推他做個布政使，他自己有什么能站住腳的東西？”劉清歡嘗了自己泡的茶，又苦臉潑了，皺眉道：“說來說去不過是個靠家門乘涼的東西。相比之下，江塘鐘家這一輩倒出了兩位厲害的，先后都入了那清流派首侯珂的眼?！?/p>

孔向雯恍然道：“年前年會聽聞過，可是‘野山元溫，閑云白鷗’的鐘鶴鐘元溫和鐘攸鐘白鷗？”他略思索，“可惜未曾見過，不然結(jié)交一二，也是好的?！?/p>

“你若當(dāng)真想要結(jié)交?！眲⑶鍤g壓了杯，“那就盡早完了這案。我自去侯爺那里說一聲，待這次年會再聚，必讓你見個夠?！?/p>

孔向雯大笑，道：“仵作驗查的筆證已入了檔，明日一早封卷快馬遞出去，那邊早就等待多時，只須三日，必能再起個驚天大案，叫戚易待不得。”

“那是得驚天了?！眲⑶鍤g也含了笑，“當(dāng)今圣上最惡人提起前罪太子，若這小小一樁命案挖出舊事，引來天子震怒，戚易第一個逃不掉。”

音罷，兩人皆是大笑，各自謀利。

時寡婦的獄間漏了水，那看守只顧喝酒，也不管她。她自縮在角落里，抱著稻草發(fā)呆。獄里陰暗潮濕，只露了一方寸小窗。時寡婦就望著那窗，不知愣什么。

那窗欄桿上忽然響了敲擊聲。

時寡婦恍若驚醒，瞇眼看見時御的臉。

時御拿了油紙包裹的點心和燒雞，從窗縫里遞進去。時寡婦陰沉沉的盯著他，他還是沒表情，既不見悲色，也不見激動。

時寡婦慢慢爬靠過去。

時御的手一直沒動。

時寡婦卻未接吃食，而是死死扒住了時御的手，從窗縫間與他對視，她低聲急促道：“家去！”

時御不動。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時御的手腕，再次道：“家去！井下，匣子，燒掉！”

時御眸中一動，反握住她的手，“是時亭舟的東西？”

時寡婦只催促道：“燒掉！”

時御沒說話，將東西放在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僅僅點了頭，意示自己明白了。他站起來轉(zhuǎn)身，重新走進雨里。

時寡婦扒在窗欄桿上望他，一直恨恨地目光忽然軟成了水，她突然小小喚了聲。

“御兒?！?/p>

雨聲遮擋，時御并沒有回頭。

轉(zhuǎn)了道，鐘攸正撐傘等著他。一見他，上前幾步，遲疑道：“時御？”

時御久停在拐角邊，被雨淋濕了鬢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