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和時御準(zhǔn)備歸家的鐘攸正想著有沒有疏漏掉東西,橫撞出一人碰在他身側(cè),撞得他懷中筐子險些脫手。鐘攸緊了手臂,也將人扶了。
撞來的是個臟兮兮的少年,瘦的皮包骨頭,手臂握在掌心只剩了骨頭。
鐘攸見他不說話,便溫聲道:“對不住,可有傷著了?”
這小子躲人似的四下張望,飛快的搖頭,推開鐘攸的手。鐘攸也不強(qiáng)求,便松了手,見他警惕的小臉緊繃,竟有些像時御漠然時的神情。
鐘攸從筐里拿出個梨遞給他,笑道:“全做我的賠禮?!?/p>
這小子退了一步,看了他好幾眼,見他打扮干凈樸素,人笑起來相當(dāng)和善溫柔,吞了口水,遲疑了許久,才伸手拿梨。
誰知這一拿,梨子竟分毫不動。
“雖未講話,但瞧著機(jī)靈。”鐘攸緩聲道:“機(jī)靈的孩子該上正道。你敢接這梨子,就是能辨善惡。既然心里明白,手底下也要明白?!?/p>
音罷那梨子就輕輕推進(jìn)了這小子的手掌,鐘攸轉(zhuǎn)而屈指彈了他額頭,笑道:“好罷,將銀子還我一半?!?/p>
時御拉了馬車回來的時候見鐘攸站邊上正撥數(shù)著掌心里的桂花糖,抬頭看見他,只管露了笑,道:“時御,晚上我做梨湯,加點(diǎn)冰糖燉一晚上,明早阿舟也能喝,還能叫他給稻兒帶些去?!?/p>
時御將東西都送上馬車,騰了位置給鐘攸,道:“好。”
鐘攸就坐在他身邊,一顆接著一顆的吃糖。時御駕著車,忽地道:“你給他錢銀,可想他能憑著幾兩銀子回正道嗎?!?/p>
鐘攸被顛的聲不穩(wěn),慢吞吞道:“那倒不是。每人都在走一條道,有幾個能說自己就在這個正字上。”又偏頭看了眼時御,道:“我覺得他聰明,要不回全部,不如分一半,留個緣分,也省我些銀子。”最后他含著糖,小聲道:“你不是去找車了嗎,怎什么都看見了啊?!?/p>
時御沒回話。
鐘攸顛了一路,顛的眼前發(fā)暈,甚至顛出了困意。這會兒才午后,晴空萬里,暖陽舒風(fēng)。他眼皮沉重,靠在了車廂沿邊,又被顛的迷糊醒來,直身后沒多久,繼續(xù)顛著靠過去。
如此反復(fù)。
時御忽然抬了一只手臂,擋在他背后。鐘攸就閉眼靠過去,倚在著臂上,睡得還挺熟。
時御就這么撐了一路。
鐘攸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進(jìn)村了,他覺得自己靠的挺舒服,但回頭也沒找見到底是靠哪兒了。時御將馬車停在籬笆院外,下車時不動聲色的活動了下手臂。
兩人將東西一并抬進(jìn)去,紙墨都是小件,大的是鐘攸備給書院要用的東西。要說給這屋添補(bǔ),就是一個大浴桶和個小屏風(fēng)。
時御在院里給放不進(jìn)屋里的東西搭棚架,鐘攸就去了廚房做晚飯。廚房開了窗,從時御那邊一抬頭就能看見里邊的鐘攸在灶前忙碌。
時御心不在焉的鋪油布,看鐘攸白皙的指壓在蔥上,刀跟著走,細(xì)密整齊的切出蔥絲。前幾日蘇舟送來的野菜過水燙,鐘攸拿了小盆,將野菜拌上醋和辣,擱一邊入味。
噢,那小盆還是上回去鎮(zhèn)上時他挑的,先生一直用來拌涼菜。
鐘攸又將才入水缸的新鮮鯉魚收拾干凈,熱油下鍋,撒糖冒小泡,將魚翻煎成金酥。動作很麻利,挽起的袖露出玉似的腕。
握筆的時候相當(dāng)有力,做飯的時候相當(dāng)誘惑。
時御漸漸停了動作,眸子里浮了點(diǎn)驚心動魄的欲望。
他并不知道為什么,胸口跳動,一下一下帶著喊聲,呼喊一浪高過一浪,全部擁擠在胸膛,幾乎要溢出他干澀的喉嚨,讓他喊出這個名字。
先生就這么奇怪。
讓他既覺得如光如暖,又覺得如火如灼。他脖頸上仿佛被套了看不見的繩索,就在鐘攸溫柔中被系在了鐘攸掌心。
他想掙扎。
鐘攸那邊已經(jīng)拿了筷盛了飯,轉(zhuǎn)頭望他,笑喊了聲。
“時御,吃飯了?!?/p>
時御聞言就往過去走,心道。
去他娘的掙扎
魚做的外焦甜,內(nèi)馥汁,一口咬下去口舌皆能享受這食美之樂。另配酸辣野菜,佐以彈牙白米,再加上清清爽爽的涼梨湯,這一頓飯對于時御而言簡直是人間絕味。
他吃的一點(diǎn)不剩。
待時御吃完后,兩人一齊靠坐在檐下階上。秋夜涼,坐到鐘攸裸露在外的肌膚起了雞皮疙瘩時候,時御碰了碰他的肩頭。
“怎么了?”鐘攸在懷里摸了摸,掏出還剩幾顆的桂花糖,他垂眸剝著油紙。
“好晚了?!睍r御伸掌過去,“先生要休息了?!?/p>
鐘攸給他分了兩顆,自己也放了一顆入口,道:“這會兒該看不清路了,上回就是因為看不清路才遭的罪。”到這他一停,舌尖在桂花糖上壓了壓,才不經(jīng)意道:“今晚你還回去嗎?”
“回?!边@次時御答得飛快,他沒吃這糖,而是轉(zhuǎn)手送進(jìn)鐘攸嘴里,然后撐身站起來,道:“我去燒水。”
“燒水?”鐘攸含著糖,“啊?!彼p喃道:“也是,反正才買了新桶......”
時御本都跨進(jìn)了廚房,聞言又倏地后仰出頭,看了他一眼,又陡然縮回去,低聲應(yīng)道:“嗯......新桶。”
鐘攸不留意咬到了舌,他輕嘶一聲,心道。
誰家不得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