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繩索
幾日后紙墨告急,鐘攸須去鎮(zhèn)上采購,時御陪著一同去了。到了鎮(zhèn)上,鐘攸去購紙墨,要挑些時間,地方離蒙館不遠,時御便去了蒙館。
這會兒蒙館已經(jīng)開始走動接送貨物,蒙辰不在館里,時御打過招呼后,又去了蘇碩提到的小院。那院子不大,中栽了棵果樹,還有葡萄架,左右無高閣樓檐遮擋,坐在院中的搖椅上能清楚的看見天空白云,十分寧靜。
時寡婦在搖椅上合眼假寐,蘇娘子拾了毯給她蓋上,在一側(cè)做著繡活。
時御沒進去,只是從墻頭望進去,看了一會兒,便無聲地離開了。
“你今日怎地不講話?!睍r寡婦忽地睜開眼,問蘇娘子。
蘇娘子垂首咬斷繡線,對時寡婦笑著道:“我想著這天入了秋,再過段日子可以叫大碩捎些柿子帶回去。稻兒喜歡?!?/p>
“小孩子知什么喜歡不喜歡?!睍r寡婦又合上眼,沒有上粉的臉上枯槁黯淡,她過了許久,才冷冷道:“挑些沒傷沒痕的柿子,和梨子一塊擱放窖里凍著。冬天才是最好吃,你給他藏些?!?/p>
“誒。”蘇娘子笑著將小襖子疊起來,道:“聽您的。”
鐘攸挑完后伙計給他收拾出大捆的東西,他尋思著要不要叫驢車。正去摸錢袋,后邊就有人拋了銀子給伙計,彎腰將東西一手提了。見他要說話,時御就遞了個小筐給他。
鐘攸抱了,垂頭一看,里邊都是胖梨子和矮柿子,擠在一處怪討喜。他道:“好大的梨?!?/p>
時御提了東西,慢他半身在側(cè)邊,和他一同擠進人群,將人擋的嚴(yán)實。一邊嗯聲,道:“凍起來好吃?!?/p>
“凍起來?”鐘攸仰頭笑道:“我倒還未嘗過凍過的梨子?!?/p>
時御本在留心人來人往別遇了偷兒,結(jié)果沒忍住被這人仰頭的笑眼吸引去了八分心神,只剩下兩分勉力支撐在四周。他手輕碰了下鐘攸的后腰,叫鐘攸看路,“回去就凍幾個嘗嘗?!庇值溃骸叭硕?,你看著路?!?/p>
人潮一個浪打,撲的鐘攸撞回時御懷里,還踩了他的腳。時御原本想要將人握著手腕直接帶出去,不知怎地,這念頭一出現(xiàn)就打了旋,就又沉下去了。鐘攸擠得慌,抱了筐也不便躲閃,只能被擠的一個勁貼時御胸口。青檸味沾了點秋天的濕冷,從這陣陣輕撞中襲滿鼻息。時御抿了下唇,沒忍住露了點笑。
“對不??!”鐘攸貼著他,道:“時御,移下腳,我一直踩著呢!”
時御像是沒聽見,抬手扶了鐘攸的肩,就任由他在磕磕絆絆中又踩了自己的幾腳,中途鐘攸連聲道歉,時御都道沒事。待兩人擠出去時,都頗顯狼狽。
鐘攸嘆道:“這街厲害了,江塘的春華街都沒這么擠?!?/p>
“春華街寬,這兒就一條窄道從頭到尾?!睍r御正說著,就聽鐘攸啊了一聲,他垂頭看過去,見那筐里的柿子擠壞了兩三個。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可惜了。”鐘攸挑揀擺弄了下位置,“冬天得少吃幾個了?!?/p>
“待會出了街還能再買?!睍r御道:“長河鎮(zhèn)最不缺柿子。”
“那咱村里沒怎么見過柿子樹。”鐘攸奇怪道:“我只看人家院里栽過一兩棵,想來都不是用來賣的。書院再往東邊去一點就是田地,我沒見著。是鎮(zhèn)下鄉(xiāng)里劃分著種的嗎?”
“不是?!睍r御將宣紙?zhí)Ц吡诵獾脛潐?,道:“青平府不管?zhèn)村里種什么,只要每年批種的東西都遞交三成抵做上稅給青平府入庫。雖說是上稅,但年年的初種青平府都會根據(jù)入庫記錄下?lián)苠X銀。蓮蹄村一直沒種柿子,不是青平府不許,而是村里遲遲劃不出地給柿子,青平府也沒辦法撥錢銀?!彼D了頓,又道:“不過明年就能種了,種在東山上。”
“好事。”鐘攸看見了他上次買桂花糖的鋪子,正帶著時御往那邊去,嘴里道:“想必是青平府來人查地,定了東山的地,許的可以種?!?/p>
時御輕嗯一聲,“就是前幾日來的。”
鐘攸又要了兩包桂花糖,摸了銀子遞過去,“前幾日?”他道:“我都沒留意?!?/p>
“這次來的大人是新任。”
“那倒好?!边@家糖鋪里的桂花糖有個不同,就是將糖塊切的小,油紙一包方便攜帶,也方便食用。鐘攸遞了糖給時御,道:“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巡查總要......”
時御拿不開手,俯首從他掌心咬走了糖,鐘攸就忘了剛要說什么了。時御含了糖卻微皺眉,舌尖繞了一圈推到齒間。
總不能這么愣著,鐘攸給自己也塞了一顆,默默道:“這大人姓什么?”他說著回想道:“眼下未到開春,又正值秋糧入倉的時候,京都和地方一般都不會在此時撤舊換新?!?/p>
興許是他熟悉的姓氏呢?
時御將糖嘎嘣一聲咬碎,頓時芝麻和甜味皆消損齒間,他道:“忘了?!?/p>
鐘攸也不在意,便未再問過。
時御不知,那日與他對視的鐘如辰,單名一個燮字,是京都鐘家掌舵人鐘子鳴的嫡孫子。鐘子鳴于太上皇時有從龍之功,如今鐘家在京都立足新貴之首,隱約有與老派賀家分庭抗禮的勢頭。按道理鐘燮該直入中書省供職,但他自認有一番抱負,不愿聽?wèi){家族調(diào)遣,轉(zhuǎn)頭悶進了青平,誓要從這地方的下品里做出成績來。
今日他將歸青平府,人去街上籌買干糧,擠出來的時候,突地拿了一人的手腕。
掐捏腕穴的動作迅速,與那日鐘攸做的分毫不差。
鐘燮將人一把拖了出來,竟是個臟兮兮的小子。他眉間一皺,肅聲道:“你手腳無礙,怎做這等燙手的生意!”
那小子偷錢袋不成,掙扎不得,被他捏的手臂痛麻也不痛呼,只瞪著一雙漆黑的眼,突然一口咬上他手背。
鐘燮面色不變,將人拎領(lǐng)提起來,沉聲道:“不知悔改!”
這小子被他一震,本就空空如也的肚里翻滾,猛地嘔出酸水,吐了他一袍??社娵茀s分毫不松,這酸臭的味道直沖口鼻,他雖心下生厭,卻也沒將人抬手丟扔出去。
他道:“沖下邊吐!”又遲疑了下,抬手拍在這小子后背,道:“你緩些,我雖不會給你給錢,卻能請你吃頓熱包子。”
這小子掙扎落地,推了他一把。
鐘燮見他污泥橫布的臉上毫無懼怕,那黑漆漆的手掌拍在胸口就是兩個黑章,到底沒忍住,松開了手。
這小子轉(zhuǎn)眼溜竄回人海,如魚入水,剎那就消失無蹤了。
鐘燮皺眉盯著臟臭的袍子,眉間幾乎擠出條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