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辩娵苹貞?,道,“他只說過還沒有證據(jù),人也許就在身邊?,F(xiàn)在想來,他恐怕心中已有人選。”
這事再深思下去,就會讓人坐立難安。內(nèi)應(yīng)忌憚鐘攸,只有殺人滅口才最安全。殺了鐘白鷗,他的猜測和已經(jīng)摸索到的線索都會中斷,起碼短期之內(nèi)令人無處探查。
時御不動。他和鐘燮坐在凳上各面朝一方,昏暗積壓在胸口,明明將至的黎明被無限推遲。他深眸半斂,約摸小半時辰,才開口:“長河是唯一的退路。陸行人多眼雜,不易藏身。如果要遠(yuǎn)離徐杭再動手,必不會挑江塘,只有繼續(xù)逆流北行。長河后通山陰、青平、無翰,山陰有平定王精銳把手,內(nèi)應(yīng)必不會自撞閻王殿。無翰偏北,渡行耗時,易生變故。只有青平空缺,最宜動手?!?/p>
時御停頓,掌心里密集的汗,他絕不如看起來這般的鎮(zhèn)定。他道,“青平軍要退,不是倉促北逃,該是有意誘引。將夷兵引向青平山陰交界處,與山陰軍兩側(cè)夾抄,縱然迅攻不下,也能困住夷兵難退。那時夷兵就是魚游釜中,喘息須臾①。既然青平軍要退,就請直接退往青平?!彼麄?cè)目,對鐘燮攤開來講:“但此事要行,必須與山陰軍提前詳謀。你們需要時間布設(shè),蒙館能在后方拖延夷兵追速?!?/p>
鐘燮同樣側(cè)眸,與時御對視,他皺眉:“你要我干什么?!?/p>
“立刻退兵,封鎖長河,傳書各府,凡入界船只必須嚴(yán)查報備。”時御眸中漆黑下藏的是獸,鐘燮清晰地看見獠牙舔舐,聽著時御道,“任何船都要不要放過,夾板上夾板下必須查看清楚,如有抵?jǐn)r,非常時刻,斬殺無妨?!?/p>
鐘燮抽氣:“這如何能行!來往船只眾多,總有——”
“如果找不到鐘攸?!睍r御冷眸,“我絕不幫手,要怎么阻絆住夷兵追趕,貴軍自便?!?/p>
鐘燮盯著他,猛然湊身,拽起時御的衣領(lǐng),恨道,“你瘋了嗎,你拿徐杭江塘青平三府人命來抵一個鐘攸!你心無家國,怎何敢叫他一聲先生!”
時御沉默,片刻后漠然道,“做還是不做。”
鐘燮揮拳砸過去,在時御拇指擦唇角時,煩躁道,“做!”
鐘攸燒得厲害,潮紅浮面,咳聲漸密。賴子只惦記著這一票的錢銀,不在乎這人的死活,反正到了地方,交的都是尸體。只有另一個叫做劉三來的男人十分謹(jǐn)慎,生怕鐘攸死的太早,交人時折了價,故而時常下來看,偶爾遞碗水。
“咱到江塘了?!辟囎佣讑A板上跟劉三來討價:“往后須快行。我先給你說,我把他綁上來,冒的可是殺頭之險。原先定的三七價,三哥,得漲吧?”
“才到江塘你就惦記上了?”劉三來不比賴子身強力壯,他精瘦矮小。正抄籠著袖,擠坐在角落,靠近火爐,“過了山陰再論。這一回咱兄弟倆都是踩在刀刃上討飯,那是真兄弟也比不上,我能虧待嗎?”
賴子嘿聲笑,貼著爐暖手,道,“這不是害怕么。這人又不比先前那些貨色,這可是……”他低了音:“皇帝面前待過的人物。”
“你別說。”劉三來擠了擠身,在袖里不斷搓手取暖,“這會兒亂著呢,要是夷兵打進(jìn)來了,顯貴的還能繼續(xù)顯貴?沒瞧見商盟大老爺們都夾著尾巴跑呢。只有抱著銀子,銀子才是最妥當(dāng)?shù)?。等夷兵打進(jìn)來了,那又如何?咱們兄弟干的這活兒,改朝換代它也抹不掉。這天下誰沒點與人骯臟,有錢的拿錢消災(zāi),咱們也稱得上是替人擋災(zāi)了,來日下去見閻王?!彼税涯槪Φ?,“小鬼都得繞著跑。”
“是、是,這話說得是。”賴子跟著笑了一陣,又轉(zhuǎn)回鐘攸身上,“長得怪好看,他要是個女人,那還好些。”
劉三來哼聲:“男人怎么了,京里邊養(yǎng)兔的多得是。就這位,這位原先可還和京都鐘家嫡少爺好呢?!彼詡€嘖聲吧嘴,又搖頭嘆聲:“雖說都是京里顯過臉面的人物,但要我說,這位還真不如那位鐘、鐘什么,鐘如辰!”
賴子稀奇:“兩人不都是貴養(yǎng)出來的哥兒嗎。”
“那是看著,里邊骯臟也不少?!眲⑷齺砟芙舆@檔事,就是南北通跑,?;炷樖欤瑢@種家門秘聞探聽的最多。他道,“這位吧,叫他一聲少爺是抬舉。他打鐘家里住的時候,可不算什么事兒。娘是外邊接回來的,出身不干凈,一直被鐘家主養(yǎng)外宅里。起初那得寵,住的宅子也厲害,叫‘俯河園’。這園子當(dāng)初是承過太上皇欽點牌匾的,京都鐘家,誒,就是這個鐘如辰他娘,平鄉(xiāng)郡主也住過。那女人沖撞了平鄉(xiāng)群主,害的平鄉(xiāng)群主早產(chǎn)。鐘如辰是生下來了,可平鄉(xiāng)群主卻死了。那女人當(dāng)時也懷了孩子,鐘留青想保人,硬是沒將平鄉(xiāng)群主早產(chǎn)的緣由通上去。據(jù)說……”劉三來傾身過來,臉色在微暗的船艙里灰暗,眼里卻閃爍著惡意的揣測,他道,“這位不是鐘留青的種,那抱回京里的鐘嫡少……”他意味深長的笑:“你說有意思沒?這位在江塘可是任由人作踐出來的,能混到皇帝面上那不容易,可誰知怎么了,他自個又退下來了,如今還得罪了人,命將去也。可憐不可憐?”
賴子一驚,又陡然亮起探得秘聞的興奮,湊過去,小聲道,“那意思就是,這位才是……”他指了指京都方向,“京都鐘家的金嫡孫?”
劉三來靠回身,搖頭晃腦的哼曲兒,只道,“都是聽聞,誰知道呢。要是真的,這鐘白鷗是傻子嗎?還不得和京都鐘家通個信,早早回去做少爺咯?!?/p>
“有意思有意思?!辟囎訑n手哈氣,“這要是真的,嘿,那可就得是出‘故交反目’的大戲?!?/p>
“那就不歸咱們管了?!眲⑷齺砥沧?,“唉,所以這人,光是胎投的好,那也不一定就是命好,還得看造化!”
作者有話要說:
①:“若魚游釜中,喘息須臾間耳?!薄逗鬂h書·張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