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這個地方不是會稽郡最美的,但絕對是最適合游賞玩樂的。
暮春百花雕盡,一眼望去全是郁郁蔥蔥的綠色,深的淺的,濃的淡的,繞著山石覆蓋出去,到前方是一大片竹林,在風(fēng)里簌簌抖動枝葉。四周淺溪淙淙,曲折蜿蜒的碧水宛若玉帶迂回,鬼斧神工,造化神秀。
車馬都已卸下,眾人徒步接近,個個贊不絕口。桓廷、楊鋸幾位年輕公子都是第一次來,更是欣喜,一路直呼大飽眼福。
謝殊的評價是沒有錯的,這些世家子弟果然都不喜歡好好穿衣服,桓廷和楊鋸二人姿容不錯,體態(tài)修長,露肩膀露胸膛她也就忍了,旁邊那七老八十的阿翁你要不要注意點(diǎn)啊,挺著個大肚腩很影響心情的啊!
王敬之是蘭亭常客,他命人在水流兩邊放好蒲墊,要玩每年必玩游戲曲水流觴。
眾人分坐兩岸,不分高下,不分主次,謝殊剛一坐定,左邊便被桓廷占據(jù)了,右邊還要有人來搶,被她伸手?jǐn)r住,朝旁邊站著的謝冉道:“你坐這里?!?/p>
那人一看是丞相親戚,只好怏怏地走了。
桓廷比較激動,近距離看謝殊越發(fā)覺得她容貌舉世無雙。他是少年心性,不太拘束,開口便道:“今日能坐在丞相身旁,如覺珠玉在旁啊?!?/p>
謝殊朝他笑了一下:“桓公子謬贊了。”
桓廷還想說什么,對岸的楊鋸正在朝他拼命使眼色,他只好注意措辭,不再亂說話了。
楊鋸身邊坐著衛(wèi)屹之,衛(wèi)屹之身邊是王敬之,謝殊一抬頭就看到這二人在對面有說有笑,心里有點(diǎn)毛。
她朝王敬之身后端正跪坐的少女看了一眼,世家聯(lián)姻是常事,在座的各位隨便掰掰指頭都能找出點(diǎn)親戚關(guān)系來??赏跣l(wèi)如果真聯(lián)姻了,別說她慌張,連皇帝都會慌張的。
王家婢女家丁穿梭其間,溢香美酒成壇搬來,描金漆碗置于水流,歡聲笑語隨風(fēng)送出,混著竹林輕響,如身在天外。
謝殊對吟詩作對不感興趣,她只是在等這群人玩夠了來一下恩威幷施,以達(dá)成鞏固謝家權(quán)勢的目的。而試探王家,也是此行的重要目的。
丞相擺譜不參與吟詩作對,謝冉是推辭不了的,在謝殊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jīng)作了三首詩喝了八碗酒,有要醉的跡象了。
謝殊見他舌頭都發(fā)硬了,連忙叫沐白把他摻走,他一走,位置立馬就被旁人占了。
“丞相,在下陸熙奐,有幸得見丞相,不知可否賞光同飲一杯?”
此人面貌俊秀,只是生的矮小,不聽他說話還以為是個少年。謝殊發(fā)現(xiàn)他一口吳語,便知他是南方士族之后,打起精神端了碗酒說:“自然,陸公子請?!?/p>
陸熙奐明顯有些詫異,似乎沒想到她會賣自己面子。
這是有原因的。
當(dāng)初天下一統(tǒng),晉國都城在洛陽,在座各大世家?guī)缀醵际潜狈矫T望族,后來北方淪陷,朝廷偏安建康,北方士族紛紛舉家南遷,這才形成了如今的現(xiàn)象。
但南方當(dāng)?shù)氐氖孔鍖Υ耸呛艿挚沟模麄冏詵|吳時起便已權(quán)勢滔天,這群北方士族不過是難民,來了南方后壟斷了高官爵位不說,還搶占他們的地皮,把他們恨得一口一個“傖佬”的罵。
南方士族以陸顧張朱四家為首,陸熙奐是陸家族長的嫡長子,其父在建康任職,這次沒來,他是代替父親來的。他一路遭受北方士族排擠,更見識了王家滋潤的生活,而會稽一帶本就是他們陸家奠下。
南方士族至今只有他父親一人做到了高官位置,那也是因為被王家占了地皮,皇帝安撫他們家才給了個恩典。這種日子沒人受得了,陸熙奐早就想給這群傖佬一點(diǎn)顏色瞧瞧了。
謝殊是丞相,毫無疑問的傖佬代表,他來敬酒,其實(shí)是挑事,不想謝殊居然給他面子喝了酒,絲毫沒有像別人那樣對他們輕視。
謝殊不僅喝了酒,喝完還用吳語贊了句好酒。
陸熙奐蹙眉,那群傖佬最嫌棄吳語了,至今還在教育子女說好洛陽官話。若說之前謝殊是敷衍他才喝了酒,現(xiàn)在就是有意的示好了。
他心思一轉(zhuǎn),忽然道:“今日丞相在座,剛好可以與我做個見證,我想求娶王家好女,便是對岸王刺史的胞妹?!?/p>
在座眾人皆是一楞,王敬之的臉色已經(jīng)沉下來了。
謝殊明白自己是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了,不幫陸熙奐是得罪南方士族,不幫王敬之是得罪北方士族,陸熙奐真是挑得一手好撥啊。
她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好事,不過外人是插不得手的,陸公子有這當(dāng)眾表明心意的膽量,哪里還用得著本相開口,去求王刺史不就好了嘛?!?/p>
王敬之忙道:“陸家富貴,王家哪里高攀得上啊。”
陸熙奐不悅,他們北方士族每次說起南方士族都是富貴,可他們有的何止是富貴,他們也有人才也有風(fēng)度,如何不能封侯拜相?這群傖佬欺人太甚!
謝殊明白自己多少還是得罪陸熙奐了,但此時他肯定更恨王敬之。她忽然想起什么,在建康沒有打通的缺口,在今日豁然開朗了。
對岸似乎有人看她,謝殊抬頭望去,王絡(luò)秀慌張移開視線,衛(wèi)屹之在旁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