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接下來的幾個月,對于阿希禮來說是一段十分艱難的時光。
人類進入禁閉森林圈內(nèi)后,開始只是派出小兵團試探,以知道獸人的虛實。畢竟開頭失蹤一千多人至今都還沒有找回來,他們對這種危險的未知生物仍然是十分忌憚的。但是,獸人一直小心退讓,避入森林深處。僅有的數(shù)次正面交鋒,獸人都表現(xiàn)得十分懼怕人類的投石機,一遇到就立刻逃走。這讓開頭遭遇挫折信心大失無所適從的元老院又再度高傲起來。
伯南克公爵已經(jīng)撰文,稱偉大的皇家騎士團以神圣王國的名義進行的這場勇氣卓絕的戰(zhàn)爭為偉大的王國帶來了榮耀和財富,之前小小的挫折不能阻礙戰(zhàn)士為了正義和真理戰(zhàn)斗的腳步。勝利的羊角盛滿了清泉和珍寶,鮮花鋪灑在戰(zhàn)士的征途,他們必將得到這片新樂土,建立起全新的伊甸園。
在禁閉森林缺口向西這部分是大片平原,漸漸延伸才是峽谷沙巖,如今王國已經(jīng)獲取了這些肥沃的土地,在國王的名義下分封給各個建立功勛的家族,由效忠于王國的領主和他們麾下忠誠勇敢的戰(zhàn)士來管理。
至于更遠一些的茂密森林地帶,這些拓荒者倒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打算。反正來日方長,暫時擱置在那里也無妨。
因為,深入原始森林,人類的危機并不僅僅來自這些獸人,還包括那些毒蛇蟲蟻,奇禽異獸,以及瘴氣。對移民來說,現(xiàn)在就占據(jù)廣大的森林地帶是不可能的。
反正這些獸人不堪一擊,除了力氣大又不會被金屬器械割傷,也沒有什么奇特之處。留著以后慢慢抓做苦工奴隸,用來開發(fā)地下的礦產(chǎn),倒是非常不錯的勞力。現(xiàn)在移民手里的土著奴隸,雖然溫馴,但體力不行,耐力也差,使用過程中損耗太大,隨著開發(fā)的礦區(qū)還有農(nóng)場種植園的增多,漸漸不敷使用了。
移民們是如此的充滿希望,而身陷魔掌的阿希禮卻一點也不樂觀。他甚至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地疑神疑鬼。因為根據(jù)他的觀察,獸人并不害怕人類,這種不怕,并非因為他們對人類的實力無知,而是一種有恃無恐的表現(xiàn)。因此他們坦然地躲進森林,避免和人類發(fā)生大型沖突這種示弱的行為本身就十分意味深長。
阿希禮現(xiàn)在能逃走而不敢逃走,不得不逼迫自己在身體變異的心理陰影下留在獸人群落里。他有時候也會胡思亂想,揣摩著自己是不是因為敗給獸人而變得膽小如鼠,以至于對于獸人的失利也不敢相信了??墒菬o論怎么推測,他都覺得獸人并不是因為愛好和平所以才對人類一再退讓的。
有一個很明顯的事實,獸人至今的傷亡都很小。他沒有機會去統(tǒng)計,但以眼所見,至今他見過受了輕傷的,卻還沒見過一個死亡者。
從常理推測,這怎么看都不像是潰退的一方吧。
那次獸人的聚會,最終來了三十一個部落,聲勢相當驚人。而阿希禮聽到的內(nèi)容,不過是這些部落之間訂立了和平友好相處的同盟條約而已。這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受到外界威脅,內(nèi)部團結起來這是生物本能。但除此之外,另外還有什么具體計劃,阿希禮卻沒能知道——也可能根本什么都沒有——這幫獸人一點都不靠譜,阿希禮從感性認識來講,完全愿意相信他們毫無計劃。
部落聚會之后,獸人們再度各自分散。
惴惴不安中,眨眼幾個月過去了。獸人和他們的俘虜在清涼的森林深處度過了整個美好的夏天。那里有清澈的泉水,乳白的晨霧,甜美的漿果,肥美的獵物,還有叫聲如同撥動豎琴光弦的極樂鳥——每當他被迫發(fā)出難堪的“吟唱”時,那該死的畜牲也會開始以華麗的鳴叫來和音。
雖然他一直試圖減少盧特索要他的次數(shù),但可惜,他一直在努力,從來沒成功。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這么久了,他的身體并沒有出現(xiàn)那方面的變化。不光是他自己。他留意觀察了盧特部落里其他的難友,似乎都還沒有出現(xiàn)這種可怕的轉(zhuǎn)變。阿希禮猜測馬克西米安和維克多大概是被迫服用了什么奇怪的食物,這才產(chǎn)生變異。落在盧特部落的他們比較幸運,還沒有吃到。
在部落聚會之后,他們就沒再遠途遷徙,而是在附近的幾個樹林里游獵。樹葉依然是青綠的,但阿希禮能感覺到,天氣漸漸的不再那么炎熱了。
秋天不知不覺的,已經(jīng)臨近。
他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初剛剛砍倒最后一棵神杉,露出大陸內(nèi)部全貌的一刻。
冬天的末尾還有殘雪未曾消融,地上的新綠卻已經(jīng)冒頭。奴隸們喊著號子搬運木材,監(jiān)工的騎士們很高興即將輪班,而工程兵正在做最后的努力清理前進的障礙。那些獸人好像魔鬼般出現(xiàn)……隨后,就一直在惡夢之中。
俘虜中的一些人不是沒有嘗試過逃跑,可是陷入了這個腹地密林,要逃過獸人的追蹤,實在太難了。獸人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了解一切,鳥叫蟲鳴,風聲流動,自然的聲音輕易就暴露了逃亡者的蹤跡。
他試著以盧特為對手練習,希望找出獸人的特點。盧特似乎以為這是陪他玩耍,倒是很愿意奉陪。可惜這么長時間,他都只有挫敗感。人類體能和獸人的差距太大了。盧特一直都是逗貓似的漫不經(jīng)心,故意輸給自家寵物的那種態(tài)度,實在讓人火大。
苦惱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該怎么解決。思索著,阿希禮索性閉上了眼睛,靠在一棵橡樹下,咬著草根,打算歇個午覺。
將要入睡的時候,他忽然聽到盧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希,醒來吧。你的朋友來了?!?/p>
阿希禮睜開眼,看到盧特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眼神里有點無奈和委屈。
等跟著盧特走回部落營區(qū),他才知道為什么這個獸人會露出如此的表情。
馬克西米安臉色蒼白的靠在好幾層獸皮墊子上,卡爾托一臉諂媚而期待的表情,熱切地凝視著他。
%%
洗干凈幾個綠色奇異果,阿希禮默默遞給了蜷坐在樹屋角落的男人。對方機械地伸手接過,蒼白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這個可憐的人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到。絕望,無邊無際的絕望而已。
那一天。
聽到卡爾多又驕傲又得意地恬著大臉說他快要做爸爸的時候,阿希禮第一時間的反應是茫然。這個獸人要做爸爸和他有什么關系?而后他似乎有些領悟,大概是要和哪個雌性獸人奉子成婚了,所以將馬克西米安交給他嗎?這樣的話倒也不錯。
不過他直覺此事仍然透著怪異,雌性獸人他從來沒遇見過,難道她們的外表和雄性獸人并無區(qū)別?
他還沒來得及做更多推測,卡爾多就自顧自地繼續(xù)提出了請求:“可是寶貝兒一直在鬧情緒,我實在是搞不懂,你們都是一個部落來的,能不能請你陪陪他?”
阿希禮聞言,腦海中瞬間將某兩個獨立事件聯(lián)系到了一起,但因為太過微妙,他的自我保護本能仍然在拒絕承認中。
卡爾多說完請求,還不忘瞧了盧特一眼,眼神中滿是“你能嗎你能嗎”那種挑釁的得意。盧特被他這么一瞅,內(nèi)心極度不甘,可是在事實面前又不能不低頭,只好委屈地看了阿希禮一眼,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