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右手:“好了,我只是想請你吃個飯,為什么要搞那么復(fù)雜?不想聊天就算了,看來我們實(shí)在沒共同話題,但是廚師都精心準(zhǔn)備了,不要讓人家白忙,好歹吃到甜點(diǎn)?!?/p>
接下來兩人當(dāng)真沒有說話,各自默默吃飯。
只有小提琴手的演奏還在繼續(xù),他拉得投入忘我。
飯后兩人一起離開,霍念生紳士地推開玻璃門,讓陳文港先出去,但這之后他沒去開車,也沒說要送陳文港,更沒說要不要告別。陳文港摸不清他的目的,他等著霍念生開口。
霍念生問:“走走?”
陳文港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沿街往前走,霍念生不緊不慢跟在后面,仿佛悠閑地飯后散步,到了一處噴泉廣場。
廣場很大,臺階環(huán)繞,但因為天冷,噴水裝置紋絲不動,視野里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
街對面倒是熱火朝天,快到年關(guān),超級市場門口人山人海,大包小包地提著年貨。
陳文港趴在欄桿上,一對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嬉笑打鬧著跑過去。
霍念生湊到他耳邊:“你是不是已經(jīng)把我判了死刑?”
陳文港往旁邊避開:“我沒有判你死刑?!?/p>
霍念生說:“連從朋友做起也不可以嗎?”
陳文港覺得他明知故問:“霍少爺,你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嗎?”
霍念生笑笑不說話。
陳文港攤牌:“你嘴上說做朋友,但你不會滿足于做朋友。說實(shí)話,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所謂的‘追求’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你只是想上床,你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了,你還要什么?”
霍念生淡淡看著街對面:“那只能是想要更多吧?!?/p>
陳文港突然笑了一下,他問:“要到之后呢?”
霍念生還是沒有出聲。
陳文港繼續(xù)說:“你得到了,可能轉(zhuǎn)頭就會跟別人炫耀,像戰(zhàn)利品一樣,驗證你霍少爺多有魅力,追什么人都無往不利,什么人都要拜在你的西裝褲下……你可能只把這當(dāng)成一個很好玩的過程,哄得別人神魂顛倒,然后供你取笑。我提前認(rèn)輸可以嗎?你去找下個人吧?!?/p>
陳文港已經(jīng)盡量克制,然而說實(shí)在的,盡管如此,他似乎并不厭惡霍念生這個人本身。
不可否認(rèn),霍念生有他自己的魅力,無論外形還是家室都無可挑剔。但他畢竟是個花花公子,他或許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有什么問題。如果說陳文港很早就深諳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指望改變另一個人的三觀,也不要指望一個浪子有什么真心。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強(qiáng)求,他不是適合霍念生獵艷的對象,也不愿承擔(dān)被當(dāng)成樂子的風(fēng)險。
有些事情,對這些富家公子來說只是看個笑話,壓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他們所有的尊嚴(yán)。
話已至此,兩人再沒什么好說了,霍念生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好臉色了。
陳文港側(cè)過臉,忽然被一把拉住?;裟钌鷵踝×怂娜ヂ?,陳文港還是本能地懼怕他,用力把手往外拽,霍念生“噓”了一聲,陳文港安靜下來。
他按著陳文港的肩膀,讓他在階梯上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
霍念生笑道:“還說沒判我死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個什么十惡不赦的樣子?!?/p>
陳文港說:“抱歉,這是我的偏見,不是你的問題。”
“鄭玉成呢?他是怎么贏得你信任的?”
“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才不到十歲,都是小孩子,哪會想那么多。”
“那你知道我十歲的時候都想些什么嗎?”霍念生沖他露出笑容。
“什么?”陳文港果真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從小一直以為,所有小孩的成長經(jīng)歷都和我沒什么兩樣?!被裟钌稳?,“成群的保姆和傭人圍著,出門有司機(jī)和汽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是父親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母親幾乎沒印象,親生兄弟也沒有什么手足情可言……不怕你笑話,直到十歲左右,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正常的家庭結(jié)構(gòu)不是那個樣子,原來像我這樣才是異類。我理解你一舉一動都要提防別人的心情,我也是一樣的,一不留神就被人算計,不然怎么會給發(fā)配到國外去?”
陳文港聽得入神,身體松弛下來。
霍念生突然說:“你錄下來沒有?”
陳文港怔了怔,又問了一句:“什么?”
霍念生按著他的頭頂:“跟你說了這么多,怎么不開竅,你也可以跟別人炫耀了,說五迷三道的人是我,掏心窩子的話都被你套出來了,要不要再復(fù)述一遍?”
陳文港終于噗嗤一聲笑了。
他看霍念生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
霍念生湊近他:“小朋友,你這不也是歧視我嗎?你就不能把我當(dāng)成個普通人看?”
陳文港胳膊抱著膝蓋,墊著下巴打量他:“這可不敢。”但沒說不敢的是前者還是后者。
霍念生慢慢握住他的手,低沉磁性的聲音像是蠱惑:“要是我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那天以后,我其實(shí)一直想對你負(fù)責(zé)的,你信不信?”
陳文港還是用衡量的眼光他。
霍念生笑嘆:“你真難搞。走吧,送你回去?!?/p>
陳文港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霍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p>
霍念生攬著他的背:“好好,是我上趕著,求你給我一個負(fù)責(zé)的機(jī)會,行么?”
這天的一番剖白,陳文港回去之后,姑且不說作何感想,但是在霍念生細(xì)水長流的攻勢之下,他默許了對方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
花店的人再送花來的時候,下面多了一個英文署名。
陳文港也算是見識了對方的手段——你明知他的一部分是在演戲,但是那表演背后,卻又顯出幾分真誠和摯懇,他熟知人和人之間的每一寸距離,遠(yuǎn)近輕重,都拿捏得駕輕就熟。
這樣的人是很容易令人麻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