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婚事取消
那是宜安公主前世的事。
那時她父親剛反叛,宜安公主初與陳世子反目,與陳世子針鋒相對。宜安公主在那時候還是滿身戾氣,鋒芒畢露。
有一日午后,兩人爭執(zhí)時,由家事上升為國事,一樣的誰也說服不了誰。兩人便以棋代兵,各執(zhí)一子,議論輸贏。陳昭執(zhí)子為朝廷,公主為她父親。
公主才學胸襟都有,但論用兵論打仗,她不如陳昭。她之所以能和陳世子不相上下,乃是陳世子相讓緣故。只因那時候,兩人雖初初反目,但尚沒有走到之后決裂的一步。陳昭與她下棋不是為贏她,而是為說服她。
從午時到子時,陳世子步步為營,將她贏了一次又一次。公主夏衫被冷汗浸濕,定定地看著對面溫潤的青年。她那時想著,幸虧不是陳昭帶兵,不然她父親怎么可能贏得那么容易?
公主心里恨陳昭薄情寡義,但這人的本事,她從來不敢小看。她唯恐陳昭將此策獻給皇帝對付她父親,便在下棋時,一直努力記著他的攻略。
“縱橫交替,大擺尾,雜術(shù)……”青年微笑看她。
若他的布局能完美實現(xiàn),定能封死她父親。
可惜的是,那只是他們夫妻之間的閑談,陳昭一直未將他的戰(zhàn)術(shù)思想獻給皇帝。這自然有種種政治原因在,比如君臣之間的信任問題,君上的過分自信,南明世子的妻子居然是平王的女兒……公主那時只認為,是陳昭對她留情,所以不趕盡殺絕。
后來皇帝輸了,她爹贏了。公主冷冷地想,不知道陳昭可曾后悔。
前世的陳昭有沒有后悔,公主無從得知。這一世的陳昭,將那日下午的對策,付諸實際……
年代久遠,旁人可能記不住,但宜安公主一直自得于自己的過目不忘之能。她知道自己能記住,陳昭曾是她最親密的人,他也知道她能記住。
當他實現(xiàn)那步棋的時候,何嘗不是在隔空跟她打招呼呢?
宜安公主仿若能看到夏日樹蔭下,習風吹拂,面白如玉的青年支頜而坐,緩緩抬起頭。他目若點墨,幽深無底,撥了撥棋盤,棋子清潤的聲音落在她耳邊。
致無雙的青年溫聲笑,“郁離,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雖一心要和我相離,我卻總是護著你的?!?/p>
他是護著她的。
公主恨他絕情,卻也不得不承認,陳昭一直在護著她。若不是他,也許在她父親反叛的那一刻,她就被皇帝賜死了。
他最后殺她,是因為他已經(jīng)護不住她,不能護她。
他是護著她的。
就連現(xiàn)在,他將這步棋落下,那也不是為了打敗她爹,而是讓她知道他的下一步要做什么。這世上若還有一個人知道陳昭的步步為營為哪般,只有宜安公主。
若公主看不到,一直不知道他的布置--那也只能怪她自己運氣不好。
陳昭已經(jīng)把把柄送給她了,她仍不知道把握,那也不能怪陳昭。
別人叛國要三五部署,思前想后,偷偷摸摸,陳昭光明正大地在皇帝眼皮下耍手段,就把消息送了出來……他不做間諜,真是可惜了。
公主心思沉重,澀意涌現(xiàn)。陳昭,陳昭……她已經(jīng)把這個人忘了好久,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來,就給她送了這么一份大禮。
他為什么選這個時候?
公主心一動,因為秦景!
秦景從軍賺軍功,公主不相信陳昭沒本事獲得這個情報。秦景獨自拼殺,那要拿命去換,很是艱難。但若提前知道朝廷那邊的部署,想贏,是何等容易。
公主想嫁給秦景,但她爹娘得秦景掙了軍功,才給他們兩個辦婚事。
所以陳昭就讓他們能早成親,滿足她的心愿。
她好像聽到他淡聲,“郁離,你要的,我便都給你?!?/p>
公主貝齒咬唇,指甲掐肉,垂著扇睫,坐得僵直,而她的心神從冰水淌從烈火滾,堪堪艱澀。
張氏因懷著孕,坐久了便不舒服。小郡主察言觀色,扶大嫂起來走動。她手不小心碰到公主,驚訝地縮了縮眸。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水漬潮潤。
姐姐在哭?
“你怎么了?”小郡主彎腰看她。
公主眨掉眼中水霧,推開了小妹妹湊過來的臉。她很快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情:不就是這點兒小事嘛,有什么值得難過的。
陳昭這個人,從來是彼此不饒恕。
他過不了自己那關(guān),便也不讓她過。
她感動于他掛心自己,現(xiàn)在突然想起,陳昭哪里是掛心?他是讓她記得,她欠他。她和秦景,都欠他。就算她和秦景成親,兩人和樂,也得記得,在這之前,有陳昭相助。
若是換做一個稍有骨氣的、寧愿玉石俱焚的女子,若是公主還是之前的她,她現(xiàn)在定然唾棄陳昭,絕不用陳昭的相助。
她恨不得和陳昭一起死!哪里會用他相幫?!
但是公主已經(jīng)變了。
她不是前世的宜安公主,她也不再一想起陳昭就頭痛欲裂心懷仇恨……她現(xiàn)在當然沒有對陳昭釋懷,但也只差一點點。
在當日陳昭將她變回前世的她,當她再一次選擇跟秦景走后,公主對陳昭的心結(jié),就在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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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會用陳昭遞過來的枕頭。
欠就欠!她從來不怕欠陳昭的!大不了以后想辦法還他的情。
重要的是侍衛(wèi)大人!重要的是公主自己和秦景的婚事有了一絲光明!
公主興高采烈地告別宴席,回去準備跟秦景寫信。她信都寫好了,又踟躕,給自己找借口:這么重要的信,怎么能和之前那些信混為一談呢?這信里情報極為重要,幾乎可以提前葬送朝廷,就這么讓信差送走,也太隨便了吧?
“萬一我里面有生僻字,秦景不認識呢?這信不能給別人隨便看的!”
“萬一他一根筋,把信給別人看了怎么辦?那我要怎么解釋我知道朝廷動向???”
“萬一秦景嫌我總寫信看得好煩,還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把我的信直接給扔了呢?”
“萬一送信的信差中途吃東西給噎著喝水給嗆著,命太苦給死了呢?”
“萬一……”
公主的奇葩想像力,在這種時候,極為活躍,天馬行空地給秦景那方增加了無數(shù)莫須有的災(zāi)難。然后她愉快敲板定磚,“本公主要自己送信!”
一想到自己從天而降,出現(xiàn)在秦景面前,秦景的表情,公主想大笑。他肯定驚呆了,還掩飾不住心里的歡喜。說不定他一激動,就答應(yīng)她跟她打野,戰(zhàn)呢?說不定他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死都不說的秘密跟她講了呢?
公主興奮得難以自持。
她即刻梳洗,去找爹娘報備。平王夫婦這段時間,日日被宜安公主以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相擾,話題從“我要秦景”到“你們把秦景還給我”,兩夫妻聽得耳朵生繭。
這日下午,平王舔著臉想喝一杯平王妃煮的茶,在王妃這里蹲了一下午,侍女通報公主來時,他頭就開始疼。不光是他,平王妃持著搖扇的手也抖了一抖。
“爹娘,我有重要事情跟秦景說,我要去找他!”人未到,話已近。
平王妃面無表情地沖平王伸手,“兩錠金。”
平王心痛地把錢兩給了,回頭跟女兒抱怨,“宜安,你怎么都不長進一點?!”
原是兩夫妻在打賭,看宜安今天會不會找他們,又為什么找他們。平王妃認為是秦景,平王則認為他女兒不會每天就這么一個理由……
平王妃現(xiàn)在就在涼涼說了,“她那顆榆木腦袋,每天就被秦景給塞滿了吧?”
宜安公主對平王妃的嘲諷充耳不聞,跑過去挽住他爹手臂,跟平王耳邊嘰嘰咕咕說悄悄話。平王妃早就對此習慣,大女兒和丈夫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和她就沒有。
平王眼亮,“你說的是真的?”
“爹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意外???”
平王瞇眼笑,“陳昭那個人,嘿嘿?!?/p>
平王準了公主的出行,他怕妻子不同意,還想幫公主跟平王妃求求情。平王妃已經(jīng)揮著手道,“走吧走吧,你走了,我還能清靜會兒。宜安,你天天讓我頭疼!”
公主皺皺鼻子,認為她才沒有錯。若她不整天來吵吵娘,娘不言不語紋絲不動,離成仙就不遠了。以前娘還為爹上心,現(xiàn)在她冷眼看著,娘根本不在意爹。
公主如愿以償?shù)仉x開平州,去奔向心上人的懷抱。她走之前還問小郡主,要不要跟霍青去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小郡主一臉吞蒼蠅的惡心表情,扭頭不想理姐姐。
小郡主不高興,公主就高興了。
公主得意地告別。
然后吧,她這個人,每次在特嘚瑟的時候,都會遭受一下重擊。這次亦然。
公主走到半路上,便病倒了。她聽到前線戰(zhàn)事不斷,有輸有贏。偶爾也能聽到秦景的名字,據(jù)說他殺了誰誰誰,提高我軍戰(zhàn)氣……公主多想親眼看到??!無奈她病得可嚴重了。
等她病好后,趕到城下,聽到軍隊正在拔營準備趕往下一城,頓時如遭雷擊。這是還沒見著面,還沒溫存下,人家又要走了???
“我要見我大哥!”公主臉色難看。
“大公子前日就走了……”
“那、那霍青呢?”公主好半天才想起一個認識的人。
“霍將軍昨天也走了啊?!?/p>
“那秦景呢?!”
“……”這下對方撓著頭,不知道這是誰了。
公主氣哭,想讓手下把這些人都抓過來,讓她狠狠揍一頓消消火。
有機靈的湊上來,“先行軍行程緊走得快,公主追不上。但大部分軍隊昨晚才開始拔營,公主現(xiàn)在追,也許還來得及呢?”
公主一聽,不再想法子懲治這些人,帶著自己的人馬追了出去。
等公主一走,留守官員擦著額上冷汗,“公主也太難說話了,你沒看她剛才那表情!好像大家一個說得不好,就要被統(tǒng)統(tǒng)抓去坐牢?!?/p>
“趕緊寫信通知軍隊,說公主追去了吧。再讓公主失望,她真發(fā)起火,大家都難做人?!?/p>
“有道理!”
劉既明沒有和軍隊在一起,他身份重要,行蹤當然不能張揚,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所以守城的人,信送到的是幾個將軍手里。幾個將軍左右看信,迷糊問,“宜安公主追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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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大家想起曾經(jīng)跟宜安公主打的那次交道,對宜安公主的印象有好有壞。
徐丹鳳抱著胸,“完了!這個驕縱的公主又想辦法找咱們麻煩了!”
“說不定她是來找我的呢,”有將軍沾沾自喜道,“上次我跟公主說話,公主還沖我笑了。你們說,她是不是……”
“老魏你能別惡心人不?就你那樣兒?!”
在說說笑笑中,霍青退了出去。別人不知道宜安公主為了誰,他知道。出于一種微妙的心態(tài),霍青沒有讓人知道秦景就是那位神秘的駙馬。秦景是他的直系部下,升遷調(diào)動都要經(jīng)過他的手。雖然劉既明說了公主要求照顧秦景的要求,卻被霍青駁了回去,“我的軍中,從來不收這種關(guān)系戶?!?/p>
劉既明笑,“隨你。”
也許是因為秦景和公主的關(guān)系,也許是因為劉既明的打招呼,霍青對秦景的印象幷不太好。他一言未發(fā),等著軍營教會秦景什么是軍人,絕不是他以為的殺兩個人就行。
霍青對秦景的偏見,很快打消。
這個人低調(diào),存在感極低,若不是知道他在,一掃而去,很難發(fā)現(xiàn)他。但行軍作戰(zhàn)時,驍勇無比,根本沒有從軍新人各種稚嫩的癥狀。
他面容秀氣,看著斯,殺起來人,卻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霍青曾見過秦景站在血泊中出神,那場圍城戰(zhàn),打了兩天兩夜,破城時,所有人都精疲力盡。秦景身上也沾了血跡,他就在黎明下,靠著城門發(fā)著待。
霍青第一次想跟自己這個手下打個招呼,“你在想什么?”他順著秦景的目光,看著白骨嶙峋,血流成河。秦景該不是不忍心吧?
一將功成萬骨枯,霍青心中微黯。
“家書?!鼻鼐暗馈?/p>
“什么?”霍青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剛殺過人,站在滿地血中,想什么?!
“我在想給公主的書信該怎么寫?!?/p>
“……呵呵。”這個人根本沒把戰(zhàn)事放在心上,霍青瞬間沒了跟秦景聊天的興趣。
現(xiàn)在,宜安公主趕來,除了找秦景,還能找誰?
霍青將公主到來的事,通知了秦景。秦景站在他面前,目光幽沉,一言不發(fā)。軍中有軍令,他不能罔顧軍令,聽到公主來的消息,就去見公主……
“明天晚上要到冀州,你得在那之前趕回來?!被羟鄬λ馈?/p>
秦景有些驚訝看他,霍青表情淡淡的,沒有多說什么。秦景點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他出去后,徐丹鳳進來,問霍青,“你還挺有人情味???”
霍青沒理會。
徐丹鳳微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給郡主一個面子是不是?哎喲,公主和郡主是姊妹,怎么公主來看秦景,郡主一句話都不帶給你呢?”
霍青刷的起身,嚇了徐丹鳳一跳。他冷聲,“若不是你,她怎會疑我?!”
徐丹鳳回以笑,“你心里沒有鬼,她怎會疑你?”
兩人劍拔弩張,目中都有火光在跳躍。良久,徐丹鳳幽聲,“郡主是那么好尚的?我早說過,我們才是一類人,都是從血泊里爬上來的。你在這里拿命拼,她滿心是她的情情愛愛,你們根本不適合?!?/p>
霍青僵直著身子,斂眉沉目,唇線硬朗,一言不發(fā)。徐丹鳳看著他,突地湊上去,吻向他唇瓣,“霍青……”
帳中很快傳來打斗聲,聽得外面小兵面面相覷。
天下了雨,公主的車駕行在山路上,走得極度不穩(wěn)。一開始是小雨,后來是大雨,公主的馬車陷進了泥坑,大家不得不請公主先下來。
錦蘭撐著傘,陪公主站在路邊,看侍衛(wèi)們推馬車。
斜風細雨,公主的金絲裙裾沾了泥水,讓公主惱怒不已。
她心情很是糟糕,煙雨茫茫,前后無路,她被困在這里,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這破馬車,走一段,就要栽進泥里,她就得下馬車,看人推車……
公主惱道,“這地方歸誰管?不知道把山路修一修嗎?”
也怪她自己,本來走得是官道,她嫌太慢,就要求抄近道。結(jié)果趕上這破天氣……公主自怨自艾,她的命真苦!
更苦的在后面。
在又行了一程后,馬車又出了問題。這次是馬匹踩中了山中獵人布下的陷阱,掉進了提前挖好的泥洞里。要不是侍衛(wèi)們反應(yīng)快把公主救出來,公主得跟著馬車一起翻下去。
“你們怎么趕的馬車?!”公主氣得身子顫抖。
“雨大,看不清路……”車夫們知道公主氣得不輕,跪地求饒。
公主殺了他們的心都有!
錦蘭顫顫道,“不然公主坐婢子們的馬車吧?”
公主怒瞪她,“那我這次是不是就直接摔下懸崖,死無全尸了???”
一眾侍女和侍衛(wèi)們一起跪下,“公主!”公主這話說得太嚴重了。
公主低著頭抹眼淚,她抬頭看路,雨大如豆,山路難行,進退維谷。她被卡在這里不上不下,她還能見到秦景嗎?
等她從山路上下去,那恐怕得離軍隊更遠了吧?
那邊又要開始打仗了,她還怎么過去?
她這一路,
注定要無功而返嗎?
她傷心著呢,忽聽到馬蹄聲踏踏,她也不抬頭,不讓自己的人讓路。本公主心情煩著呢,擋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