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啟沨如果想做什么文章，那么應(yīng)當會借著藩王之事來。
他去年三月離京去往湖廣時囑咐劉用章若是得了國公府這邊的什么信兒，只管回信說安心便是。因為他知道即便袁泰真的趁著他離京有所動作，皇帝也會自己先去查證，不會偏聽偏信。
因著言官近幾年的鬧騰，皇帝對言官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偏見，凡是言官集體討伐的，皇帝反而不愿意相信--他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放心離京的。
所以蕭槿這邊會看到消息送到劉用章那邊去了，而事態(tài)還是愈演愈烈。實質(zhì)上劉用章那陣子所做的只是暗中搜集情報，為之后的反擊蓄力而已。
袁泰被革職之后，宰衡之位空缺。為著繼任人選，朝堂上爭執(zhí)不休，皇帝心中似乎也沒有定論，便令六部等衙門有事暫請于他。然而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事事親力親為是多么辛苦的事情。
孟冬十月，累到懷疑人生的永興帝欲令禮部尚書向文振暫攝宰輔之位，但遭到諸多反對。其中以衛(wèi)啟沨的言辭最為激烈。衛(wèi)啟沨在都察院待了兩年，受到言官們的熏陶，已經(jīng)能將游說的奏章寫出花兒來。
他開門見山地表示，他認為兵部尚書劉用章劉大人更適合這個位置。
劉用章的確是呼聲最高的人選之一，但是朝臣爭來吵去，永興帝卻忽然有些煩郁。
無論是向文振還是劉用章，都是年近花甲了，當年袁泰坐上這個位子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若是在兩人之中選其一，他總有一種又用了一個袁泰的感覺。而且，年歲大就勢必精力不濟，無法承擔過重的負荷。再就是，這些老臣資歷跟手腕是有的，但沒有一個是完全對他脾性的。
如若拋開遴選宰衡的那些陳規(guī)，那么他倒是想到了一個人選，只是這個念頭若是被朝臣知悉，怕是會炸鍋。
然而如若這個人選再不定下，恐怕他會成為第一個因公殉職的皇帝。永興帝有些憂傷，當個勤奮的明君容易么？
就在滿朝上下為選向文振還是劉用章爭執(zhí)不休時，永興帝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蕭槿對于朝堂上這些紛爭渾然不知，她如今就想知道衛(wèi)啟濯是怎么促使衛(wèi)承劭動了休掉傅氏的念頭的。
他之前問她想如何處置傅氏，她隨口說了句“讓二叔休了她好了”--對于這個時代的高門媳婦來說，被休棄是十分嚴重的事，尤其像是傅氏這樣育有成年兒女的，休棄就是當著眾人的面打她臉，因為眾人都會去揣度，膝下的兒女都那么大了居然被休了，是否意味著她德行有大虧？
傅氏一旦被休，往后都將活在蜚短流長之中，就憑她那個剛強驕傲的性子，恐怕自殺的心都有。
蕭槿當時不過隨口一說，她覺得這事不太可能，休妻是大事，衛(wèi)承劭應(yīng)當不會那么沖動。但是眼下，她發(fā)現(xiàn)她太天真了。
蕭槿與衛(wèi)啟濯幷肩去往二房的路上，仍舊有些困惑：“你說二叔休妻便休妻，叫我去作甚？”
衛(wèi)啟濯握住她的手：“我原本是想幫你推掉的，但我覺著應(yīng)該讓你親眼看看傅氏的下場，所以還是帶你來了。你什么都不必擔心，到了地方只管看戲?！?/p>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院門口。衛(wèi)啟濯側(cè)頭湊到蕭槿耳畔，嗓音低沉柔緩：“啾啾記得，他們母子欠你的，我都會幫你討回來?！?/p>
蕭槿一頓轉(zhuǎn)眸，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手上一緊，拉她入內(nèi)。
傅氏正抱著衛(wèi)老太太的牌位，在衛(wèi)承劭面前哭喊著要為婆母守孝三年，聽到外面的動靜，回頭一望就看到了蕭槿。
傅氏的神色瞬間扭曲了一下。這府上跟她不對付的人是不少，但是能害她到這一步的，她覺得除了蕭槿沒別人了。
這狐媚子勾引她兒子被她發(fā)現(xiàn)了，居然就要這般害她！
蕭槿清楚地從傅氏的眼睛里看到了毒火一樣的憎厭，這情形跟前世太像了，也太熟悉了，她前世時常這樣瞪著她。
前世的傅氏在兒子遭遇橫禍之后，性情就變得陰暗扭曲，喜怒無常是常事，等她被騙婚嫁進來，傅氏更是找到了出氣筒。畢竟在傅氏看來，媳婦活該被婆婆磋磨，不拿媳婦撒氣，這媳婦都娶得虧得慌。
蕭槿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有一回，衛(wèi)啟沨染了風寒，她知道傅氏愛挑理兒，便像征性地問候了他幾句，見他又給她擺死人臉，也就沒有多管。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知道了衛(wèi)啟沨與溫錦的事，開始跟他提和離的事，但衛(wèi)啟沨從頭到尾只是一句不答應(yīng)。
傅氏出去抹牌回來，聽聞兒子病了，又見兒子病榻前只有兩個小廝伺候著，當即就殺了過來。她那時正在床上睡中覺，傅氏一把將她揪起來，厲聲質(zhì)問她為何沒去伺候她兒子。
她告訴傅氏她已經(jīng)去看過了，只是衛(wèi)啟沨說不需要她。傅氏當時就一把將她摜到地上，鼓著眼睛怒道：“他說不必你就不去了？要你何用！若是他發(fā)起熱來如何是好？滾去伺候著！”
床前足踏前沒有鋪地衣，蕭槿當時被傅氏這么一摜，即刻重重摔在地上，膝蓋和手肘都磕得生疼。她抬頭冷冷盯了傅氏一眼，從地上起來：“他發(fā)熱了自有大夫去給他看診，我去頂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看見我。”
“還敢頂嘴，反了天了！知道什么是規(guī)矩么？告訴你，就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婆母的媳婦，擱別家，一天打你三頓！□□怎么說的來著，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不打不長記性！也就是我家哥兒手善，不然早把你打規(guī)矩了！”
蕭槿冷笑道：“你既這樣瞧不上我，那倒是讓你兒子跟我和離?！?/p>
傅氏當即火冒三丈：“你鎮(zhèn)日里嚷著要和離，是要急著跟哪個相好的茍且還是怎樣？”
“我還沒見過這樣往媳婦身上潑臟水的，你一個大家夫人，嘴里不能放干凈些么？”
傅氏甩手就扇了她一個耳光：“跟誰說話呢？你看看別家媳婦都是怎么伺候夫婿、孝敬公婆的，你再看看你！”
蕭槿被她打得臉頰火辣辣地疼，耳朵嗡鳴，眼眶泛紅。
傅氏見她眼中有淚光閃動，惡狠狠罵道：“哭什么哭，你家死人了？”
蕭槿遽然狠狠推了傅氏一把，傅氏身子一歪，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妝臺上，跌坐在地。她痛呼一聲，叫囂著要喊人進來將蕭槿押去祠堂，動用家法整治她。
蕭槿眼中噙淚，奪門而出，奔到衛(wèi)啟沨的臥房，如法炮制，將躺在榻上養(yǎng)病的衛(wèi)啟沨一把揪起來。
“你要怎樣才肯跟我和離？”蕭槿疾言遽色質(zhì)問。
“怎樣都不會?！毙l(wèi)啟沨去拽蕭槿的手，卻被她揪得更緊。
“你定要害死我才滿意是不是？衛(wèi)啟沨，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蕭槿情緒瀕于失控，拽著他的衣襟怒吼道。
衛(wèi)啟沨試了兩下，沒能拽下她的手，倒也沒有使蠻力，只任由她揪著，淡聲道：“我還病著，頭疼得很，要歇息了。”
蕭槿咬牙切齒瞪著他，一時憤懣涌上，突然甩手抽他一個巴掌：“卑鄙！你以犧牲我來成全你對你表妹的深情，被我發(fā)現(xiàn)了居然還不肯放過我！你就是想拖死我！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呸，說狗都是侮辱狗，狗比你有良心！”
她氣得發(fā)抖，雙目噴火：“我若是哪日被你們母子折磨死，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你這牛馬襟裾的小人！”
她激憤之下氣力頗大，衛(wèi)啟沨被她揪著衣襟拽出了軟榻，她又陡然松了手，他一下子摔到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緩了一緩，才勉力扶著床柱站起來。
他抬起頭時，瞧見她微微紅腫的臉頰，似乎楞了一下，張口欲言，此時傅氏領(lǐng)著一幫婆子趕來，不由分說將蕭槿架起來就走。
蕭槿那一次被傅氏關(guān)起來餓了兩天。傅氏氣得發(fā)指眥裂，原本確實是想請家法，但后來不知怎的改了主意，改成了不給飯吃。蕭槿猜測，大約是因為傅氏擔心打她會留傷，這樣會落人口實，被人說虐待兒媳婦。
畢竟傅氏在人前，還是個端莊慈和的婆婆，只在跟旁人抱怨娶了個不會生養(yǎng)的兒媳婦時，才會流露出些許不滿與無奈。
蕭槿憶及往事，仿佛再度置身于那種暗無天日的絕望之中，身子僵硬，目光轉(zhuǎn)深，手指不由自主地攥起，掌心濕冷。
恍惚之際，她的手忽然被無盡溫暖包覆，耳畔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不要怕，萬事有我?！?/p>
蕭槿轉(zhuǎn)頭，正對上衛(wèi)啟濯黧黑的眼眸，目光幽微，仿如深潭。
蕭槿才輕應(yīng)一聲，傅氏就抬手指定她，方欲開言，衛(wèi)啟濯驀地冷聲吩咐身后跟隨的兩個丫頭：“堵了她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