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傅氏尚未及出言,那兩個丫頭就霎時沖上前,一人一邊架住了傅氏,拿一團布就塞住了她的嘴。
衛(wèi)承劭不意他會如此,在一旁看得待了待:“賢侄這是……”
“我看二嬸情緒激動,擔心二嬸一時失控出言不遜,二叔見諒。”衛(wèi)啟濯嘴上是這般說,但面上卻神容淡漠,幷無一絲歉然之色。
然而衛(wèi)承劭居然張了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是打算休了傅氏不假,但衛(wèi)啟濯一個小輩跑到二房的地界上來直接堵了傅氏的嘴,又這樣架著傅氏,這于理而言就有些過了。
可他偏偏就是不敢在這個小輩面前爭辯,他居然覺著直面他時,有一種無形的威壓沉沉迫頂而來。這感覺十分詭異,但卻真實存在。
衛(wèi)承劭按了按額頭,罷了,橫豎這國公府未來也是要衛(wèi)啟濯當家主權(quán),得罪他沒好處,他讓著些也沒什么。
衛(wèi)承劭揮退閑雜人等,轉(zhuǎn)回頭斟酌一回,看向蕭槿:“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侄媳婦,還望侄媳婦實言相告?!庇致砸货剀X,便將傅氏指責蕭槿勾引衛(wèi)啟沨、衛(wèi)啟沨多年不肯娶妻皆因放不下蕭槿這兩層意思委婉地表述了一番,而后等待蕭槿的答復。
蕭槿耐心聽衛(wèi)承劭說罷,驚詫道:“這件事不是早就澄清了么?怎么二嬸還拿出來說?”
傅氏瞧見蕭槿這等反應,瞠目而視,嘴里“嗚嗚”叫了半晌,爭奈嘴被堵著,人被按著,叫不出聲來,也沖不過去,急得她暴跳如雷,目眥欲裂。
衛(wèi)承劭的目光在傅氏與蕭槿之間流轉(zhuǎn)一番,試探著道:“不知侄媳婦這是何意?”
“二嬸確實這般懷疑,我嚴正澄清過,我平日里跟二伯哥覿面都極少,何來刻意引誘之說,”蕭槿嚴容道,“然而二嬸幷不肯信,后來還將此事捅到了祖母那里。但祖母叫來二伯哥私下詢問,二伯哥也親口表示對我?guī)諢o他意,祖母后來與我說起過這個,所以我知曉這么一段?!?/p>
衛(wèi)承劭琢磨一回,微微頷首。
他那兒子的稟性他還是知曉的,別看平日里溫文爾雅,其實骨子里倔得很,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也正是因著他這要強的性子,才能出色至此。
如若兒子真的喜歡蕭槿,那么早就央著他去蕭家提親了,兒子當初認識蕭槿可比衛(wèi)啟濯早得多。若說是蕭槿嫁入衛(wèi)家之后,兒子才看上了蕭槿,那就更奇怪了,兒子從前跟蕭槿見過那么多面都沒瞧上,難道就憑著蕭槿過門之后這寥寥數(shù)面就忽然動心了?蕭槿可是他弟媳,兩人要避嫌,估計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面。
這些問題他從前也考量過,但總是要將蕭槿叫來親自問問才能明確。
衛(wèi)承劭問畢,跟蕭槿與衛(wèi)啟濯寒暄了幾句,跟著便委婉地提醒他們可以走了。
衛(wèi)啟濯卻并不挪步:“為免夜長夢多,我看二叔還是即刻將休書擬好為妥。二嬸非但對祖母存著歹毒心思,還造自己侄媳婦的謠,我若非看在二叔面上,早就將她趕出去了。”
衛(wèi)承劭忽然明白,衛(wèi)啟濯今日其實根本就是來看戲的。他適才都在跟傅氏置氣,如今才想到一樁事,那就是衛(wèi)啟濯寵妻入骨,知道蕭槿被傅氏污蔑,他心里大約已是惱得了不得了。
衛(wèi)承劭望了一眼傅氏懷里死死抱著的老太太的牌位,咬了咬牙,當下命人鋪紙研磨。
傅氏大駭,奮力掙揣,但這兩個丫鬟平日里都是做粗活的,力大無比,她根本掙不脫,奈何自己身邊的心腹丫頭和陪房媽媽都不在,她忽有一種孤立無援之感。
傅氏又氣又急,正自涕淚交加之際,就聽兒子的聲音驀地從門外傳來,頓時驚喜不已。
衛(wèi)啟沨不管不顧地一徑闖進來,奔上前拉住衛(wèi)承劭的手臂:“父親,祖母之事確與母親無關,父親手下留情?!?/p>
衛(wèi)承劭沉下臉來:“你說無關便無關?你可有證據(jù)?”
“兒子……兒子暫且未拿到證據(jù),但父親想想,縱然母親真的對祖母心存不滿,也不會用那等下作的法子咒祖母死的,因為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這便是引火燒身。母親跟祖母或許有齟齬,但并無大怨,沒必要冒這個險……”
“恕我直言,”蕭槿面上浮起一抹諷笑,“二伯怕是不知有句話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時候憎恨一個人到想對方死的地步,幷不需要什么深仇大恨,只需要天長日久的抵牾累積而已,等這種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恐怕跟對方同歸于盡的心都有?!?/p>
衛(wèi)啟沨身子僵了一下,倏地回頭望向蕭槿。
蕭槿似乎話里有話。
衛(wèi)啟濯深以為然,點頭附和。
衛(wèi)承劭也覺得蕭槿說得十分在理,有些小事積累起來足以及得上滔天大怨。他平日里看不慣的一些朝臣,在他跟前蹦跶得久了,他有時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人心最是難測。
衛(wèi)啟沨見父親不肯信他,又硬生生拽著他懇求一回,但父親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幷無一絲改意的跡象。
衛(wèi)啟沨突然直挺挺跪下;“父親若真要將母親休棄,是否也要顧慮一下'三不去'?母親雖則守孝未滿三年,但祖母去世已一年有余,母親在這期間也算是兢兢業(yè)業(yè)地服衰茹素,父親何妨再給母親個機會,看母親在接下來的兩年里,是否能繼續(xù)虔心為祖母守孝?何況,母親協(xié)助祖母打理中饋多年,也為父親生養(yǎng)了我與韶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傅氏忙忙拼命點頭。
蕭槿看著跪得筆直的衛(wèi)啟沨,暗暗冷笑。
衛(wèi)啟沨有些行徑之惡劣,讓人禁不住懷疑他那狀元的科名是如何摘得的。一個攀至科舉巔峰的人,圣賢書早就爛熟于心了,但一個自小接受先賢教誨洗禮的人,能做出那種事,或許只能說明人品與教育幷無必然關聯(lián)。
但是眼下,衛(wèi)啟沨讀的書又派上用場了。
三不去與七出也即七去相對,七去講的是休妻的準則,而三不去講的是不準休妻的三種情況。
三不去,一曰“有所娶無所歸”,二曰“有更三年喪”,三曰“前貧賤后富貴”。衛(wèi)啟沨說的便是第二條“有更三年喪”,即妻子曾為公婆守孝三年。
這也是傅氏如今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當初老國公去世時,傅氏尚未嫁進門,所以她頭先才在衛(wèi)承劭面前抱著衛(wèi)老太太的牌位哭喊著要為衛(wèi)老太太守孝三年。
衛(wèi)啟濯看出衛(wèi)承劭仿似開始遲疑,知道他是想起了這些年跟傅氏的夫妻情意,當即道:“二叔認為二嬸可能虔心為祖母守孝么?有句話叫'心口不一',二嬸素日與祖母的齟齬二叔怕也幷非全不知曉,二嬸的稟性二叔應當也最是了解,那么二叔相信二嬸會兢兢業(yè)業(yè)地守孝么?”
衛(wèi)啟沨冷然道:“四弟何必這樣把話說死,何不給旁人一個自新的機會?再者,母親縱有千般不是,也是長輩,四弟有何資格來評頭論足?”
雖然他也對自己母親頗多怨憤,平日里母親在祖母和父親那里吃癟他也懶得管,但畢竟也是親娘,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著她被休棄,還是要盡力挽回的。
“長輩?”衛(wèi)啟濯笑了一笑,“不要臉皮、德行敗壞的長輩,也配得人敬重?難道憑借著輩分就能倚老賣老、為老不尊了么?”
蕭槿不由感慨,衛(wèi)啟濯說話真是越發(fā)直接了。
衛(wèi)啟濯又轉(zhuǎn)向衛(wèi)承劭:“二叔在祖母的牌位前尚且這般委決不下,那看來確實對二嬸難舍難分,那不如將紙筆都撤了吧,二叔搬出府好生與二嬸過日子,我見不得一個鎮(zhèn)日詛咒祖母的人住在國公府。往后二叔也休要帶著二嬸去祭拜祖母,我怕她嘴上祝愿祖母安息,心里罵祖母永世不得超生。 ”
衛(wèi)承劭聽他提起老太太的牌位,捏著筆的手忽地一緊,一咬牙關,猛地推開衛(wèi)啟沨,蘸墨揮筆。
傅氏聲淚俱下,氣怒攻心,絕望之下幾乎昏厥,雙目滿含乞求望向兒子。
衛(wèi)啟沨怨憤難平,但他外祖家的人也早來說和過了,可父親一言不合就將人趕了出去。衛(wèi)啟濯今日根本就是帶著蕭槿來看戲的,父親不休掉母親,他是不會罷休的。
衛(wèi)啟沨瞧見父親奮筆疾書,雙手攥了攥,猛地回身,疾步至衛(wèi)啟濯身前,剛要警告他不要插手二房的事,就見蕭槿往前走了一步。
“二伯少說幾句為好,”蕭槿辭色凜寒,“仔細弄巧成拙。”
衛(wèi)啟沨神色一滯,到了嘴邊的話卡了片刻,又咽了回去。面對蕭槿時,他都是心虛的。如若這話是衛(wèi)啟濯說的,他興許會跟他爭持起來,但這話出自蕭槿之口,他就無力辯駁,甚至他覺得眼下這一出不過是在償債。
他和他母親都虧欠蕭槿太多,蕭槿要報復也無可厚非。只是他也不想讓母親被休棄,終究是情與孝難兩全。
衛(wèi)啟沨一時進退維谷,忽覺頭痛欲裂。
他沉默的工夫,衛(wèi)承劭已經(jīng)寫罷了休書。他命人按著傅氏,讓她在休書上按了手印,旋命人將她拉下去,收拾收拾明日搬回娘家去。
傅氏被架著經(jīng)過蕭槿身邊時,忽然奮力撲將過來。蕭槿未曾反應過來時,衛(wèi)啟濯已經(jīng)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拽到了懷里護著,同時厲聲命丫鬟將傅氏按住。
傅氏趁著雙手解放,扯下嘴里塞著的布團,沖著衛(wèi)啟濯怒道:“你一個小輩,尚未襲爵便這般猖狂,你有何資格?你身邊留著這等毒婦,仔細被帶累得落魄淹蹇、家宅不寧!”
傅氏待要再說,抬頭時忽然對上衛(wèi)啟濯的目光,竟然鬼使神差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她居然感到寒氣侵肌,身上起了一層寒粟子,僵在原地,后面的話全凍在了喉嚨里。
蕭槿對著被強拽而去的傅氏望了須臾,又轉(zhuǎn)眸瞥了衛(wèi)啟沨一眼,心道你最好祈禱你爹不會給你找個年輕的后娘。
蕭槿與衛(wèi)啟濯折返昭文苑的路上,往他身邊挪了挪,悄悄拉拉他的手:“你是怎么讓二叔下定休妻決心的?頭先不是還只是鬧一鬧么?怎么這回這么干脆了?”
“想知道?”
蕭槿連連點頭。
“那你……”
蕭槿豎起耳朵認真等下文,祈禱著他不要提什么限制級的要求。
“那你跟我講講你從前為何會怕我?我就那么可怕?你在怕什么?我應當沒有做過針對你的事情?!?/p>
蕭槿一聽是這個,暗暗松了口氣:“你從前明明很可怕好不好,我看著你那樣子就覺得你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p>
衛(wèi)啟濯一頓轉(zhuǎn)頭:“殺人不眨眼?”
蕭槿心道反正你也不記得前世的事,隨口道:“對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兒,我還聽說但凡跟你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所以我擔心你在對付衛(wèi)啟沨的時候會連帶著遷怒鎮(zhèn)遠侯府,得空就會和你處好關系?!?/p>
“譬如我跟韶容摘花的時候遇見你,就特意問問你要不要來些鮮花曬干拿去泡茶,譬如你有一回上元節(jié)廢寢忘食地忙公干,韶容歸寧正巧聽說了,預備尋些補品給你送去時,我就忙把我剛做的兩道燉湯貢獻出來了。我原還擔心你不喜歡我的手藝,馬屁拍到馬腿上,誰想到你那么給面子,當場就嘗了兩口,還夸我手藝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