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韶躲在他的懷里,小聲地抽泣。大抵是憋氣時間久了,肩膀也哭得一聳一聳的。
隋恕抱著她,像哄小孩一樣搖了搖手臂,又摸了摸她的后腦勺。
黑暗的環(huán)境,讓人更容易軟弱。
沒人哄她的話,大概掉兩滴眼淚就自動停了??墒撬膭幼魈^于溫柔,所以簡韶抱著他的脖子,更專心地哭了。
隋恕沒有開燈。
他伸手抬起她的臉,月光下看過去。睫毛成簇地黏在一起,眼尾紅通通的,嘴唇也咬得很紅,有些可憐。
但是很真實,和往日并不一樣。
呼吸是真實的,溫?zé)岬捏w溫是真實的,表情是真實的。這種真實和試管的刻度是不一樣的,不過具體有什么不一樣,他暫時還沒有辦法辨析清楚。
隋恕的思緒有片刻的放空。
窗外起風(fēng)了,海棠樹冠的影子搖曳在地板上,婆娑夢中,五里霧中。
從接到司機不明所以的電話,調(diào)集醫(yī)生和護工趕來,到叫醒莊緯、交接做到一半的數(shù)據(jù),這一晚處處是猝不及防。很多細(xì)節(jié)合理又不合理,卻由不得他細(xì)想。
現(xiàn)在,隋恕有了仔細(xì)思索的時間,卻突然什么都不想再思考?;蛘邇H僅是這一刻,他并不想理會這些事情,只想在她身邊靜靜地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
樓下再度傳來猛烈的撞擊聲,椅子、柜子被一股腦兒掀翻在地上,玻璃噼里啪啦地碎掉,然后是凄厲又瘋狂的痛罵聲。
簡韶嚇的一個哆嗦,淚珠一下子從眼框摔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卻發(fā)現(xiàn)隋恕的目光沒有動,依舊在月光的映照下凝視著她。
他像沒有聽到那股動靜一般地,抬手替她拭去淚珠。
“我,我——”她眼淚汪汪地想說些什么,樓下卻又是劇烈的一聲“砰砰”。
“??!”她下意識縮頭,淚水又涌出一大股。
有點丟人,但是控制不住身體的反應(yīng)。
隋恕的臉靠近她一些,鼻尖幾乎要貼到她的鼻子。他微微瞧著她紅紅的眼,大概也察覺出她的異常,把她抱緊了些,和聲問:“害怕這種?”
簡韶一邊哭一邊嘴硬:“我沒有!”
隋恕無奈地笑,想轉(zhuǎn)身給她倒點水喝,卻被她摟住了脖子。
他聽到她哭著問:“你呢?你是不是也很累啊?”
眼眶下泛著淡淡的青,平靜地收斂著疲憊的眼睛。
在本應(yīng)結(jié)束實驗休息的時間里,還要趕回來收拾爛攤子,你是不是也很累???
隋恕的手頓了頓,在樓下持續(xù)的咚咚哐哐里撫了撫她的黑發(fā)。
“阿韶,”他慢慢喚了她一聲。
“我沒事的?!彼f。
簡韶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其實很深,沒有陽光時,棕色的眼珠顯出黑曜石一般的深邃的漆黑。
樓下有持續(xù)的辱罵:“我好恨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吊死自己,讓我的兒子,一個十幾歲、還在讀中學(xué)的孩子,親眼目睹了你的死亡!我好恨你,我真的好恨你……”
簡韶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現(xiàn)在要是再聽不出隋母在罵誰,那就未免太遲鈍了。她恨不得堵住耳朵,不想再聽隋母與魏建錫的這些恩怨。
隋恕卻笑著把她抱的高了些,湊近她,“怎么這么愛哭?”
有淚水的地方,被月亮照得反出淡淡的光。他的鼻尖沾到一些她的淚,又蹭到了她的鼻尖上。
好濕,簡韶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淚水怎么這么多。
哀切的夜晚,厚密的云層堆迭在天際,如隱天蔽日的山巒。母親的哀叫也似乎低低壓在著群山之下,“我的小恕!我唯一的兒子,到現(xiàn)在都以為……我討厭他,不喜歡跟他講話……我只是不認(rèn)同你們——”
山巒的另一端,簾帷遮掩的暗角,隋恕俯下身,與她接吻。
團欒隱沒,穹蒼黯淡,暗來倏往,相掩相映。月光鋪展在地上,可是天上的月卻被帷幕遮住,看不到他們交迭的身影。
他們好像在背光的角落里生長到了一起,成為樹與藤。
她有許多想說的話,太多太多想說但不敢說的話,全部被他吻住,好像他其實全部已經(jīng)知道。
想融化掉,或者泯滅成粒粒煙塵。想就這樣生長,或是直接死掉也無所謂。
﹉﹉
六時,天際已顯出隱秘的冥冥。再過一個小時,金紅色的太陽就從遼闊的河面上冉冉升起,成片的鴉群呼啦啦地掠過,使得日影近乎全遮。